南疆
第一章 周国富死了（旧版）

1970年3月，那天是下着点小雨，周国富被绑在文化室的柱子上，6队的杨正才拿着鞭子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身上，说他是无恶不作的敌人，台下的刘财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布包，抽出一张裁成长条的报纸倒了点模糊烟叶子，舌头上舔了舔又捻了个烟嘴

当粗糙的烟叶子被火焰点着又顺着风吸进了刘财干枯的肺里，他才感觉到了一点活力，看着义正言词的杨正才，这个五十多岁的汉子蓦地跳起来，快步走上前去，狠狠地给了这个年轻人一巴掌

“书都念狗肚子里去了，没有周国富年轻着拉的打土匪的队伍，我们乡里都得被屠光，前些年大家都饿肚子的时候，你们吃的是屎吗？”

杨正才一下被打懵了，回过神来就开始大呼小叫，准备招呼周围一群小年轻们围攻这个新出现的叛徒，但忽然站起来的乡里却把刘财和周国富护在了中间

“好啊，好啊，你们都是叛徒，等我向组织打报告把你们全部抓起来”说罢就灰溜溜的跑了

刘财并没有多理会已经逃跑的杨正才，因为他面前的老伙计看起来要死了

他三两下解开麻绳，把周国富从柱子上放了下来，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如今在刘财的怀里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浑浊的眼神正在逐渐失去光彩

刘财向着人群里一个小姑娘摆了摆手，正是周国富最小的丫头，刘慕华，那些年太穷了，13岁的姑娘瘦的像八九岁，头发剪的像个小伙子，她慢慢挪到周国富身边，猛地踹了周国富一脚

“你是敌人”小姑娘像受惊的野兽，踢完便怪叫着跑开了

周国富被这一脚踢得眼神聚焦了一点，他偏了偏头看着刘慕华跑开的方向叹了口气，随即对着刘财开口道“我这姑娘就、”

刘财没等他说完便用力点了点头，周国富无力的笑了笑“那就全靠老哥了，手里的烟头子给我咂口”

刘财赶紧把手里的莫合烟放在周国富嘴里，过了很久，都没有回到肺里的烟吐出来，他最终是死了，马土匪的子弹没有掀掉他的头盖骨，不下雨的黄土地也没有饿死他，可他还是死了

周国富家除了刘慕华也没有人了，刘财背着些面求张家队里的张兵打了一副薄皮棺材，和几个儿子一起给抬进了坟坑里，那些年兵荒马乱的，周国富从陕西逃难过来，当了村里太爷家的招女婿，后来打土匪挖树根，也算得个英雄人物

“兄弟你比我享福，哪来的回哪里去吧，慕华还小着我今天就没让来，你莫怪罪，让我儿子们代她给你磕个头吧”

说罢，刘财身后的四个好小伙儿齐齐的跪着磕了三个头，老大刘寿林，老二刘禄林，老三刘前林，老四刘振林那些年都是吃着周国富匀出来的粮食长大的

烧完纸票子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所幸月亮大，五人一行从坟地里向庄子走去，刘财闷头走在前面，一边抽着烟一边对老大刘寿林说道“你和杨家姑娘的事情准备怎么办？”

刘寿林闻言瞬间紧张起来，杨家姑娘叫杨翠英，正是害死周叔的罪魁祸首杨正才的妹子，他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手心里都是汗，平心而论没有周叔他们兄弟四个也活不到今天，但杨翠英也是他想要追寻的爱情，更何况并不是人家姑娘的错，想着想着竟一头撞在了刘财的身上，自家老爹的脸在月光下阴沉的像一头凶兽

“爹，这事”他一脸苦涩的看着刘财的脸，希望看到一丝缓和，可他失望了，刘财是一个极度固执的人，这个黄土地里劳作了半生的汉子是不会允许仇人家的姑娘过门的

“你想娶她的话就去当杨家的招女婿吧，总之别现老子的眼”刘财转头就走，走了两步回头看刘寿林愣在原地没跟上来，火气噌的一下上来了，对着刘寿林就是一脚，直接将他踹倒在地“你还认我这个爹就给你爹争点气！他们家的人害死你周叔，人不能忘恩负义，你是我刘财的儿子，不说你去把杨正才攮了，只要你别娶杨家姑娘就行”

在那个吃不饱饭的年代，刘财居然长了接近一米九五的身高，刘家四个小伙子除了刘寿林一米七几，其余三人也是接近一米九的身高，都是乡里出了名的俊后生，看到老大被踹倒在地，老四刘振林赶紧上去拉着他爹得胳膊往前走，一边给身后的兄弟几个使眼色，老二老三会意过去扶起来瘫坐在地上的老大

看着刘财和老四走远了，身后三人才长出了一口气，刘寿林蹲在地上抱着头，口中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

刘禄林看着大哥不争气的样子有心学老爹一样踹他一脚，但又觉得错不在他，只能长叹一口气准备开口劝一下，蓦地传来了一阵乌鸦聒噪的叫声

刘前林捡起来一块石头对着树上的乌鸦砸去，被惊到的乌鸦拍打着翅膀怪叫着离开了，刘禄林被离开的乌鸦吸引了目光，抬头看了一眼，等他回过头来准备叫着老大回家的时候，猛然发现蹲坐在地下的刘寿林不见了

荒凉的坟地刮着一阵阵阴风，月亮直直的顶在空中，周围是一圈薄薄的云环绕着，月光倒是很亮，把整个地面照了七八分清楚

在听爷爷讲述这一段的时候，是在医院的晚上十点多钟，病房里的另一个人回家了，我也好不用睡躺椅了，听到大爷刘寿林不见了，我急忙打断了他

“大爷是不是去找杨家奶奶了啊”

爷爷笑了笑，“我和你三爷爷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直接走到河沿上坐了下来，等着老大回来，我们村离杨家队也就五六分钟的路程，想着等你大爷一会儿一起回去，不然你太爷回去把我们腿打断”

经过这么一顿折腾，老三靠着刘禄林就开始打盹儿，而刘禄林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卷了根烟就坐在河边抽了起来，他今年已经21了，每天种地拾粪，倒从来没有考虑过以后的事情，娶谁家的姑娘，养几个娃，如果他知道接下来几十年的生活会因为今晚而变得不那么平静起来，那他肯定早早拉着老三回家睡觉了

就在刘禄林抽完两根烟准备站起来活动一下身子时，远远地看见大路上走来了一个人，他将睡梦中的老三拍醒，又起身活动了一下，一个健步跨过了河沿向着来人迎了上去

“走吧大哥，回家，咱爹也都是气话”说着就要伸手拉刘寿林的胳膊

“禄林娃，难为你们在这等我了”刘寿林沉声开口

伸出去的手就这么悬在了半空，作为朝夕相处的兄弟几个，他对大哥的嗓音可太熟悉了，大哥从来不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况且他是不会用禄林娃来称呼自己的，反而是，已经埋在土里的周国富、

饶是心理素质强大的他在此刻也没了主意，慢慢收回了半空中的手，转身拉着老三就准备跑，却被身后的老大搭上了肩膀

“莫怕，我是你周叔，借了你家老大的身子最后办点事儿，走吧，正好回去和老哥交代点事情”

刘禄林艰难的吞了口唾沫，对着迷迷糊糊没听清两人对话的老三使眼色让他先跑，老三看着他还以为是大哥不想回家，快步走过来抱住了老大的胳膊拉着他向家里走去，刘禄林握了握拳头也只能咬牙跟在后面

回到村口时候已经是半夜一点了，整个村子黑压压的一片，老大背着手，像是有点驼背一样走在兄弟两人前面，老三也在一路上刘禄林的言语中了解了事情的大概，他还能顺利走路也是因为差不多回过神来的刘禄林死死扯着他不让他腿软跌倒

“怕求，活着的周叔你又不是没见过”说罢便看着前面的老大熟练地捡起来一根树条子挑开了门栓进了院子

听到动静，屋里点起了油灯，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的穿鞋声，老四披了件衣服就走了出来，看着院子里的兄弟三人赶忙招呼他们进去，说老爹还等着几人呢

老大背着手站在前面不动，后面的哥俩也不敢动，今晚发生的事情对于这两个读了几年书的年轻人来说太匪夷所思了，国家提倡破除封建迷信，可刚才老大的样子一点也不像装的啊

“哈哈哈振林娃娃，莫怕莫怕，我进去和你爹说两句话就走”老大笑了笑开口道

这个笑声仿佛在深夜里炸开了锅，无论是刚睡醒的老四还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老二老三，都吓得腿软坐在了地上

医院里，爷爷讲着他当时的窘境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而我早已经害怕的下了床坐在爷爷旁边握着他的手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当时老大和你太爷进屋不知道说了什么，我们兄弟三个去睡房的炕上凑活了一宿，你三爷爷小爷爷都是不长心的，虽然害怕但还是呼噜扯起来了呢”

爷爷用另一只手拍了拍的的手背，又从枕头下面抽了一张毯子给我披上

“大概是五点多的时候我听隔壁说话声没了，只有你太爷出门的声音，想着是没事了就迷迷糊糊也睡了会儿，周太爷和你太爷聊了什么我们也不得而知来的，反正是你太爷第二天就同意了老大和杨家的婚事”

“不对啊爷爷，那我们家同意了杨家怎么会同意呢？杨正才可是杨家奶奶的亲哥哥，他可是把太爷当叛徒呢”

爷爷笑了笑“你别忘了老大还去了一趟杨家呢，杨正才你应该见过吧，就是经常坐在三队村口的那个勺老头”

“啊，周太爷把他吓傻了啊”

“做什么事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我不知道你周太爷对他做了啥，但这不是他应得的吗？”爷爷说着便剧烈的咳嗽起来，我赶忙把喷雾递给了他，良久才逐渐呼吸平缓过来

爷爷看着我，眼神中带着一丝后悔“你大爷付出了代价，不到四十就病死了，如今老爷子我也要付出代价了，给你讲的这些，就当故事听听吧”

我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帮忙盖好了被子回到床上躺下，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不知道爷爷口中的代价是什么，但我总归是想把故事听完，讲完的

“爷爷，我想知道后来的事情”

医院里的夜晚并没有那么安静，检测仪器有节奏的滴答着，爷爷短促的呼吸在听到我的话后忽然停了那么几秒，良久又长长的出了口气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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