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生天
死亡的边缘（旧版）

踯躅于晨光中，一时想回家，一时又犹豫了。曾宝焱将车停在街角的一家“糯米包油条”附近，回想起儿时恬淡的时光。

外婆盛年守寡，靠拾废品养活了四名子女。孩子们长大之后，老人家依旧放不下这不甚体面的活计。白捡来的瓶瓶罐罐仿佛是她的乐趣，填补着多年来绝口不提的孤寂。

常常也是这样的清晨，外婆出门时总带着她。拎着破旧的麻袋，与一群蓬头垢面的老姐妹扫荡沿街的垃圾箱。

其中一位阿婆是东北人，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常常带一个包子揣几个杏子给她。众人围在一起的时候，她总会讲起自己的亲身经历，常常念叨起她的腿是怎么瘸的。

她说小时候房后的下院里住了一窝“黄皮子”，村里人都说是仙家，唯有她爹是不信的。于是端了黄皮子的窝，还把老黄皮子的腿给打折了。小兽死的死，跑的跑，老人们就说：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之后，村里的鸡时不时就死了。也不吃，只是咬死，成心挑衅似的。再后来，她二哥得病死了；她和她大姐坐拖拉机摔伤了腿，都瘸了。村里人都说，是大仙做法，找她爹算账来了。你打死我儿子，我也要你儿子的命；你打断我的腿，我让你全家都瘸了……

翻遍记忆的深处，了然恐惧的源头就在这儿。可那恐惧依然还在，并没有因此而消失；反而因为浮上心头的记忆，越扯越大……

自然而然地想到庙宇，似乎只有在某种超自然力的庇护下，才能找回安全感。平生第一次踏进庙宇，跟她印象里有点不一样，若非导航上写得清清楚楚，她还以为走错了地方。

高耸入云的尖顶属于典型的哥特式建筑，寺院正面建筑上的玫瑰花窗让她仿佛置身教堂。

殿顶上的九塔仿佛与道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两面多叶的拱门带有浓厚的伊斯兰风格。

单看正门像是罗马建筑，走廊的立柱颇似希腊神庙。墙壁上的狮子头和金翅鸟颇具东南亚特色，连寺院外供奉的佛像都是鎏金的四面佛……

这座寺庙到底是谁建造的？建筑师到底想表达什么？

焚香超度恍惚变成了旅游参观，绷紧的神经不知不觉放松了许多……

稀疏的几丛腊梅开着，爱极了这清冽的香味儿，苦中带一点甜，就像一波三折的生活。

她日常用的香薰就是这个味儿，不论是家里还是车上的。也不排斥还原度极高的香水，怎奈寻寻觅觅始终求不得，只有一款知名度不高的香皂还对味儿。

经过一条狭长的走廊，碰巧遇见一位比丘尼，把昨晚离奇的经历大致讲述了一遍，跟随对方踏进了空旷的院落……

一辆揽胜低调的守住了街口，两辆豪车相继在寺庙门口停了下来。两名中年男子相继下了车，一个矮胖，轻微谢顶；一个斯文，中等身量。两人寒暄了几句，相伴踏进了寺院，几名跟班隔着一段距离，一声不响的跟着。举目望见远处的轮椅上披着大衣的侧影，沉下气息，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气质斯文的方锦城着一件厚实的驼色大衣，跟坐在石阶上的年轻人点了个头，信步踏入爬满苍苔的罗马拱门，关切地询问道，“黄先生，身体好些了么？”

轮椅上的男人没有答话，目光始终散在环廊外的几丛腊梅上。朗毅的唇角微微上扬，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看气色比前阵好多了。大难不死，回去一定要摆酒庆贺！”讲话的是身材矮胖的陆大安。虽说年纪大不了几岁，论及辈分，黄文信还得叫他一声叔父。

“放开了？”轮椅上的男人轻轻扶正了镜框，唇边浮起一缕飘渺的轻雾。

“有确切的消息，就在这几天。”

欣然叹了口气，沉肃的花园像是忽然有了颜色，“黄州两年，该回去了。”

“这两年发生了太多事。市场低迷，全球经济陷入停滞，实体没有利润，电商你死我活，正行难做。挞沙坏了规矩，背着我们偷偷接手湎北的货。他那个干儿子徐海洋勾结鬼佬，整天撺掇他自立门户。他们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居然派人埋伏在黄州下手。那场车祸并非意外，能逃过一劫，全靠菩萨保佑了！”陆大安轻描淡写地讲述着不久前那场事故的经过。

“那么多朋友支持他们，要找到我并不难。还有一批元老在暗中观望，盼着可以重抄旧业，放弃我们用了整整二十年才建立起来的新形象。”

“眼下的日子是真的艰难！全世界都一样。Tha刚刚宣布怼草合法；湎北的很多村庄也放弃了联合国推广的扶贫项目，渐渐退回了老本行。”方锦城背对拱门，望着一队比丘尼自阶前合十而过。弓腰作揖，像个虔诚的信徒。

“贫困是罪恶滋生的温床。越穷就越没有底线。站在死亡的边缘，人心里只有恶。”修长的身影自轮椅上站了起来，轻叹一声，竖起挺括的衣领。

坐在台阶上的荆仔朝小路上胡乱抛着石子，一脸嘲讽地开了口，“忽然得到那么多‘国际友人’的支持，结果是悲剧还是喜剧？”

“不知道，但肯定膨胀了！”推着轮椅的阮秀青抄着蹩脚的汉语，瞟了一眼墙边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亲哥。

黄文信一手压着衣襟，掩住尚未痊愈的伤口，“世界上没有悲剧和喜剧之分。能从悲剧里走出来，那就是喜剧；沉湎于喜剧之中，那就是悲剧。”疏离的目光掠过在座，在陆大安的脸上停留了几秒，举步走进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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