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生天
感恩平生（旧版）

下了飞机，难得是她认得出的地方。

狭长的街道，错落的招牌，匆匆的行人，乱中有序，又老又潮，HK——站在中西古今的交汇点上，演绎独特的味道。

因为之前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宝焱的心情多少有一点低落。无心浏览沿途的风景，脑海中不自觉地回放着当日的噩梦。零零碎碎都是片段，故事总是从任绍棠搂着两个美女从酒吧里走出来讲起……

时逢舒湄的丧期，穿了一身黑衣。阔腿裤、高跟鞋，款式简洁的真丝衬衣。黄文信倒是很随意，猜想是身体的原因——他的伤势还没有痊愈。

“第一次见你穿T恤，印象里总是笔挺的。”尤其是那种精英范儿的三件套，好像焊在了她的脑子里。

“坐。”靠在茶几对面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随意，“咖啡还是茶？茶不怎么样，萃取的。”

“T恤也不怎么样，缺乏亮点。”一个LOGO都没有，檀木色，看起来平平无奇。

微微一笑，起身走向咖啡机，特意露出了“亮点”——下半身，貌似一条长裙。但不难看，肯定是男人穿的。打量系在他腹部的节，凭感觉推测，“有点昭和的味儿，岛国文化的遗存？”联系到他的平生，自然想到那里。

帮她倒了杯咖啡，又回到了刚刚的位子上，“笼基。前几日一位缅甸的朋友送给我的伴手礼。很凉快，又不会压迫腹部的伤口，蛮舒服的。”

“我离开舾港之后，你去了缅甸？”定睛看了看他，心不在焉地欣赏着半山的风景。

扶正眼镜，含蓄地点了点头。

“难怪你的伤到现在都没好。”皮笑肉不笑，“我的医嘱呢？你根本不当一回事！”

“伤口缝合的很难看，搞得我有点抑郁。忽然想去见个老朋友，散散心。”

“荆仔当时很危险，我没空关注你。要不然就切开来重新缝，只要你愿意？”

“算了，还是要感谢那名兽医，至少没有感染，好不好看都是次要的。”

“一辈子藏在裤子里，不会有人看见的！”伤口的位置很低，没人会注意。

抬眼打量着她，表情怪怪的。似乎在问：你确定？

“除了亲密关系。”尴尬地补充。迅速转移了话题，“湎甸目前怎么样？自由行有没有问题？满网都在说妙佤底，绑架啊，诈骗啊，‘人生终点站’什么的。”

“我是遇不上的。”事不关己，看起来冷漠无情。

“那是当然，你肯定认得那些人。”做类似的生意，或许有过之而无不及。比起湎北，舾港和甲米地又能好到哪里？

“个别人。”轻描淡写。

“比如你的老朋友？”

“国府军。我想请他帮忙调查一下那天海上发生的事情，我想知道袭击我的究竟是什么人。”

“你怀疑是湎北的人干的？”

“徐海洋是他们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我有理由怀疑他们。”

“你去过那里么？”目光聚焦在他脸上。

“早些年。赶上经济腾飞，感觉没有现在这么乱。湎邦是这个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之一，混乱与割据注定了贫困。但湎甸不是关键，关键是Thailand，那里才是失踪人口的中转站。每年至少有七万人在Thailand的街头莫名消失，平均每天两百人，徐海洋想吃这碗饭是理所当然。”

“利润丰厚，你为什么要反对？”对方曾坦言，不是因为正义。

“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但不能影响大局。黑产是抹不去的污点，抖抖羽毛都会被警察盯上，我们会因此而失去最顶级的客户和合作伙伴，分分钟损失过亿。”起身走向窗口，“新旧更替在任何时候都会伴随着阵痛，大到组织，小到个人，要转型都要面对困难。所以，更要坚定方向，保持信心，不是一遇到问题就想要退回去。我知道，这几年大家都很难……”

点了点头，迷恋他指点江山的样子。沉着，坚毅，每一个女人都难以抗拒。

“我曾去过湎邦被扫荡过的村落，那里的农民很可怜。”转身望向她，“他们没有别的出路，除了‘种花草’他们就像普通的农民一样生活。他们以此为生，靠微薄的收入养家糊口。那些花草被提炼成‘四号’流入市场，价格翻了几千倍……”幽幽叹了口气，“假如辛勤劳作能发财，天底下最富有的应该是农民。呵，这个世界从来就是不公平的！”摇了摇头，嘲讽又无奈，“扫毒和扶贫其实是同一件事，如果不能帮助他们建立赖以为生的产业，根除毒瘤通通是空谈。早些年，联合国曾扶植他们种植橡胶、棕榈等经济作物，似乎有一点效果。一场突如其来的黑天鹅事件，令全世界的人都始料未及。因为经济的压力，被抑制的毒瘤开始反弹。也影响到了我的人。压力之下他们想要重拾过去的生意，人脉都在，轻车熟路，很难控制住自己。挞沙是社团的元勋，我很惋惜，但规矩就是规矩。”

“我有种感觉，绑架、电诈似乎只针对华人。是被猎手选择，还是我们本身的问题？”

“不要相信你的感觉。不是针对华人，只是因为华人更适用于类似的套路。他们把手里的‘猪仔’分类，有的被劳务剥削，有的红灯区，有的从事电诈，有的流向红市。罗兴亚人你有没有听说过？在当地属于弱势族群，长期遭受排挤，有点像欧洲那个时期的犹太人，但又很穷。警方在靠近马来边境的宋卡府曾一次挖出三十多具罗兴亚人的尸体，都是被贩卖的。在那些贫困的地方，人类社会的发展水平非常低，很野蛮，远远超出你的想象力。”

“没人管么？”

“世袭的君主，民选的国府，拥兵自重的军队，叠加在一起，你觉得谁会去碰这个烫手的山芋？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在Thailand，只要有钱，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即便如此，比起湎邦各自为政的军阀，都是小巫见大巫。”

“好吧，忽然有点庆幸自己出生、成长的环境。以前从没觉得它有什么特别的，现在我对它怀着无限的感激。”

“在野蛮的丛林里，人是会被打上标签的。如果你的‘背景’不够强大，就容易被那些自诩上流的人排挤。因为这个标签，我也会面对类似的压力。”比如“九头蛇”，比如Dunc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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