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刃生风
第二章 生根（旧版）

“你家那里住了好多坏人！”

从昇枫跟家人刚搬进这栋楼就有人跟他这样讲，小昇枫不以为意：

“有坏人我就把他们都打跑！”

以警察为梦想的他对于身边小伙伴的言语毫不在意，他当时想，有坏人多好啊，没坏人，那警察还干什么，从小就不怕坏人，长大了才能当好警察！

后来他慢慢知道了一点东西，知道了自己住的地方“治安不好”，还知道了自己那片地方里的那种坏人有个名字叫“放贷的”。

“‘放贷的’是干什么的？”昇枫歪着头问自己的同学。

“放贷的都是坏蛋，每天都打人，叫什么…要债！”

小昇枫并不知道“要债”什么意思，只知道他们会欺负别人。他也有时候会问自己父母为什么他们要住这种地方，但都得不到回应，有时候问急了，他还会看到母亲默默抹眼泪。昇枫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有时候别人有的东西，自己家没有。有时候父亲身上会多出几处伤疤。

但日子一直这样过了下去，昇枫也没有在意家里的一些异常，还是每天跟同学们玩警匪游戏，在自己的书上画着拿着手枪的帅气的警察叔叔。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他读完小学的那天，一直到看到自己家的方向冒起浓烟的那天。昇枫在那一天拼命跑到家门口，只看到了在火焰和浓烟里略显模糊的窗口和阳台。

由于地方比较偏僻，这起火灾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关注，只在某些报纸的边边角角偶尔占有一隅。昇枫记得有刑警叔叔对自己说过自己家的火灾很可能是人为，而且已经找到了起火前进入过事发地的可疑人员，但火情太严重了，把该留下的东西通通燎得一干二净，他们什么证据也没找到。

接着昇枫在法庭上看到了所谓“可疑人员”，无一例外，都是自己朋友口中的那群五大三粗满背纹身的“要债的”。昇枫认识他们，他哥哥跟他说过，自己家穷，跟他们这帮蛀虫脱不开干系。

于是年幼的昇枫成了法庭上唯一知情的人，他知道火灾因何而起，但也无法当场证明面前的人即是纵火者。最终，那群人只因为非法放贷和扰乱社会秩序被处以拘留和罚款。

“只是违法啊…连犯罪都算不上…”

判决下发的时候，昇枫身边一名年轻的陪审警员轻轻说了一句。

后来的事情昇枫已经记不太清，自那以后的童年记忆一直像是浸没在一锅稀粥里，模糊而糜烂。而对于自己所谓的童年回忆，也只有那一场火灾的场景深深刻在了自己脑海里，其余的，便是凶手被从轻处理时脸上的得意神情。

“你生命中所有遇到的人都是注定的，他们注定会来到你的生活中，你对他们或爱或恶，他们都注定会教会你一些东西。”十六岁的昇枫从书上看到这句话时猛地笑了起来，把身边同一个孤儿院的孩子们吓了一大跳。他合上书，仰着头，看着天花板，心里更加压抑了起来。

“教我一些东西…”用手臂遮着眼睛的昇枫嘴里呢喃着。他觉得自己确确实实从那件事里学到了不少东西，也更加笃定了心里长久回荡的一个声音。

后来昇枫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报考了甘澜市警察学院，并且在五年之内就升任为行动组长。又是不到五年的时间，警局局长由于突发变故离职，当地警局短时间内找不到合适人选来顶替原局长，昇枫则凭借极其突出的治安政绩，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顶替的最优人选，成为了所谓的“史上最年轻的局长”。

昇枫原来的同事们难免有些眼红，但也对此无可非议，毕竟从他担任组长的几年时间里，警局一直保持着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结案率，而这在以前被看作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因为无论一个警察的刑侦能力有多强，推理案件的速度有多快，在面对证据稀缺的案件时，大多也只能束手无策，让这起案件变成有头无尾的“悬案”。这也就是昇枫如此受上级尊敬的原因。

但这件事的奇怪之处就在于，昇枫并不是没有碰到过那种难办的案子，而是每次案件受理后不久，就会被报案者撤回或者被立案组取消，起理由也大多是极其离奇的“嫌疑人死亡”…

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再蹊跷也只能算他运气好吧。很多飞黄腾达的人不都是靠着无法理解的运气一路飞升的嘛，这小子恰巧就是这种人罢了。

“命案的嫌疑人本来就是身上挂着很多恩怨的人，横死也是无可厚非的。”

昇枫的同事们对此一直抱着这种态度，对接连几起“嫌疑人意外死亡”事件没有多疑，只是简单地根据嫌疑人死亡现场线索就将这几起案件定为“意外事故”，自此便不再过问——同时也没有人想过问这种人的死亡。

而这一切都是随了昇枫的心意。

只有他自己知道嫌疑人死亡的原因并非什么“意外事故”，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没有这些所谓的“意外事故”，那些百分之一万是凶手的人会因为“证据不足”或“信息不全”等在法律层面无可厚非的理由被放归社会。尽管这是法理常情，“无确凿证据不得枉污好人”，但在面对个别反洞察手段齐全的罪犯时，被害者又显得如此无力，如此绝望。

至少昇枫是这样想的，他的经历也是让他这样想的。

他自打住进孤儿院就意识到自己对待世界的观念开始与常人有些不同，再到后来，他发现别人会用“扭曲”来形容自己这样的思想，但他不在乎，他只知道“犯罪就该受到惩罚”，只知道“要为像自己这样的可怜人讨回公道”。

于是在对这种观念的追求中，他的行为渐渐偏离了航道，甚至在无意间，一步步跨过了法律的底线，一步步朝着走火入魔走去。

“有些证据上不了公堂，”

昇枫在某一天轻轻吐出这句话：

“但在我这里就已经足够定罪了。”

说完他擦了擦手里的钨刀，看了看血泊里已经一动不动的男人，随即点燃了那个在荒郊事先准备好的厂房。

后来昇枫看到了一场很大的火，那火焰仿佛要从他的瞳孔蔓延进他的心里，把他心头芜杂的东西烧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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