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天降大雪,万家灯火,欢声笑语,十分热闹。李太平家却是静悄悄的,屋里一盏油灯像是一只快要咽气的萤火虫,将李太平的影子投射到斑驳的灰墙上,一闪一闪的,没有半分精气神。
李太平守在床边,身体晃晃悠悠的,眼里噙着泪花,双手紧紧握着一只枯瘦如柴的手。
床上躺着的,正是李太平的爷爷李守仁。被子陈旧且破,薄薄的和一层布差不多够,补了不少布丁。不过却很干净,整洁。
李守仁年老体衰,卧病多时,全得小孙子李太平照顾,这才勉强支撑到如今。他的眼窝深陷,脸色枯黄,在烛火中更显得苍老。
天公不作好,大雪已经连着下了一个月,这让本就贫寒的爷孙二人日子更难了。
家里的米缸早在两天前就见了底,碳火也在今天下午烧完了。此时的爷孙二人,又冷又饿。
“爷爷,要不,我去找——”李太平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嘀咕道:“二叔!”
李守仁突然眼睛瞪得溜圆,脸上露出几分不满,不过很快便长叹一声,道:“太平,若是没有你,爷爷我,早就去了,真是苦了你了,让你受委屈了。”
李太平摇摇头,道:“是爷爷一手把太平拉扯长大的,太平报答您是应该的,太平不委屈。”
李太平轻轻为李守仁盖好了被子,随后转身朝门口走去,前脚刚出门,却听李守仁的声音传来:“老二是个孝顺的孩子,只是老二媳妇……哎!”
李太平突然身子就是一滞,脚步顿了一下。
屋外大雪纷飞,寒风呜咽,静悄悄的。地上的雪淹没了膝盖,放眼望去,哪里还有路的痕迹?寒风吹在脸上,跟刀子一样,像是要将脸上的皮肉剔开。
李太平小小的身体,在一望无际的大雪中跋涉,很渺小,却也很显眼。
……
“砰砰砰——”
半个时辰后,李太平站在一户人家门前,轻轻敲了敲门。随后赶紧将手缩回袖子,浑身缩得紧紧的,双脚轻跺着地,双手不停地相互搓着,不停地向手上哈气。
这天,冷得快冻死了狗。
门前的雪要比别处浅一些,被扫过,墙角放着一只大大的笼子,里面卧着一条大黄狗,大概是这天太冷的缘故,大黄狗蜷缩成一团,脑袋埋进肚皮里,见人来了也懒得动一下,只是喉咙里轻轻哼了几声,意思一下,尽一下作为狗的本分。
狗,是要看门的。
“谁呀?”
门内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听声音是二叔,李立三。石陌心下一喜,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眼中闪着光,转身对着门缝,身体前倾,从门缝里看到了胖乎乎的一个男人正缓缓走来。
“二叔,是我,太平!”
嘎吱一声,门开了一道缝,探出一个大脑袋出来,压低声音,跟贼似的,不停地踅着身后的屋门,小声说道:“太平,是你啊,什么事?爷爷还好吗?”
“二叔,我家里没碳了,能不能借我一些,来年开春了,我去山上砍柴还你!”李太平轻声说道,像是在密谋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李立三突然嘘声道:“等一下,我这就给你拿去!——对了,你吃饭了吗?”
李太平吞了一下口水,喉咙动了动,低下了头,小声说道:“我,我,我吃过了,爷爷没吃!”
李立三见状,哪里还不知道李太平在说谎,这孩子从小就孝顺,哪里会自己吃独食,有一口吃的,一定是让爷爷先吃的。他有些无奈,摇摇头,轻轻把门合上,将石陌关在门外,蹑手蹑脚转身回屋去了。
“谁呀?”李立三刚进屋子,正在烧菜的韩氏便问了一嘴,眼神里满是疑惑。
“路过的一个乞丐,看他可怜,给他送点吃的。”李立三说着,转身进了旁屋。
“就你是善人——给一个白膜就够了,那可是阿黄的口粮!”韩氏没好气道。
没多大一会儿功夫,李立三端着一大簸箕木炭从后门的墙角猫着身子悄悄来到前门,跟贼一样。
李太平满脸的喜悦,心里暖洋洋的,终归是血浓于水,就知道二叔会帮自己。
“谢谢你,二叔!”
天上的大雪依旧如鹅毛一般,刺骨的寒风刮得人脖子生疼,李太平的手脚冻得跟冰块也似。不过,此刻他却一点不觉得冷,甚至额头还冒了几分热气。
李太平从门缝里接过簸箕,发现木炭上面还盖着四个白膜,鼻头突然就是一酸,抬眼怔怔地看着李立三,眼睛突然泛起一丝红来,忍不住哽咽起来。
“拿着,快走,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李立三无奈叹息,把门轻轻一掩,转身就要回去,正在此时,韩氏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大过年的,谁啊?一个乞丐,能让你磨叽这半天?”
李太平和李立三二人都是一惊,李立三把院门一把关紧,顺手放下横档,就要落锁,却被韩氏一把拉开。
“鬼鬼祟祟的,什么见不得人的?”韩氏开了门,见门外是李太平,眉头就是一皱,目光落在白膜上,脸色就是一沉。
“二……二婶。”
李太平讪讪说着,身子不由得往后退了退,双手将簸箕往怀里紧了紧,低着头,抿着唇。
下雪天,在白雪的映衬下,夜晚也是明晃晃的,照得石陌的脸一片惨白。
这雪夜,似乎突然又冷了几分。
“太平,怎么是你?乞丐呢?”
李太平低垂的头突然抬了起来,一双明眸睁得大大的,怔怔地望着韩氏那娇俏的脸蛋。
此刻,那张美丽的俏脸,看在李太平眼中,竟是如此的丑陋。
李立三一脸尴尬,侧过脸去,望着墙角的狗窝,一言不发。
“二婶,借的东西我会还的。”
李太平一字一字咬得清脆,没有半分怯意。
风突然停了,大雪也突然小了许多,天地间似乎一瞬间清澈了许多。
狗窝里的大黄也突然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那个目光坚毅的少年,嘴里发出一阵咕哝。
“这白膜可是留给虎子的,我都不舍得吃,你倒是大方!”韩氏狠狠剜了李立三一眼,随后一把抓起两个白膜,就要回屋,嘴里骂骂咧咧的。
“我不要吃白膜,我要吃烧鸡。”
突然,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走出院子,传得厚厚的,圆鼓鼓的,跟个陀螺一般,一脸茫然地看着韩氏,满声的嗔怪。
“虎子,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当心冻着。”
韩氏一把将小孩抱起,满脸宠溺。
“妈妈,我不要吃白膜,我要吃烧鸡。”
“好好好,不吃白膜,那是给阿黄吃的,妈妈这就给你做烧鸡,一会儿就好了!”韩氏说着,将手中的白膜随手扔进了狗窝,砸在大黄狗身上,大黄狗看了一眼白膜,嗅了嗅,眨巴眨巴眼睛,埋头继续睡觉了。
石陌紧握双拳,牙齿咬得咯咯响。
这呜咽的寒风,吹进了他的心里,冷飕飕的,叫人窒息。
“二叔,谢谢你,我走了!”
李太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缓缓说着,转身朝着一望无际的雪地走去。雪很深,他那瘦小的身体跋涉得很艰难,不过身后的脚印却十分的坚定。
“烧炭注意通风!”
身后,传来李立三轻声的叮嘱。
“知道了,二叔!”
李太平双手紧紧抓着簸箕,将两个白膜捂在怀里,想着爷爷有的吃了,心里暖洋洋的,脸上露出一抹欢快的笑意。
“李立三,你还不进屋,今夜就别想上老娘的炕。”
屋子里,传来韩氏震天的叫骂。
“来了,来了!”
“太平是乞丐吗?李立三,你是眼瞎了吧!他分明连条狗都不如。”
李家,韩氏的叫骂声突然提高了八度,像是一个大喇叭一样,震得屋顶的积雪簌簌落下。
雪地里,李太平突然站住,转身望着远处的小黑点,喃喃自语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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