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
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热浪如火,伴着滚滚向前的车轮卷动。
清脆稚嫩,还处于换音期的声线,本该贡献出这灼热夏日中仅存的一丝凉意,可那声线所歌之画面,却是描绘出比灼热翻腾的空气更恐怖的地狱景象。
诗以诉情为上佳。
这首似诗似歌,通俗易懂,又不存于当前朝代的《赤日炎炎似火烧》,若被旁人听去,哪怕是贩夫走卒也少不得一番惊叹感慨,亮声喝个好彩,惊叹于诗歌主人的文采。
可惜坐在车头,穿着道袍赶马的道长却是早已习惯了自家妖孽,准确的说...是妖星的惊人之语!
扶着车辕,用宽大的道袍衣袖擦了擦额头斗大的汗珠,驾车的清心道长,无奈,甚至是以惊恐的眼神与车厢中偷偷掀开布帘,观察着路旁风光的存在对撞在一起,小声哀求道:
“小师叔祖,您答应过观主他老人家,在抵达长安之前绝对不惹出事端。前面就是长安城了,您老人家在忍忍,就当给小道一个面子?”
“事端?不用那么紧张,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只是顺路欣赏一下李世民口中贞观盛世的景象而已。”
面对自家小师叔看似随性洒脱,实则隐隐透露出对皇权毫无敬畏之心的言语,不小心将浓密的胡须都揪下一根的清心道长,暗自悔恨自己就不该被观主忽悠出这趟远门!
那白胡子老头,说什么在道观里最看重的就是我,看重我就让我送死是吧!
想他清心,在道观内从不拉帮结派,不争不抢,清心寡欲,顶好的老实人,就活该被欺负?
看着不远处已然遥遥在望的长安城门,还有城楼下盘查过往行人的精锐士卒,害怕如自己的师兄弟一般,被妖星‘蛊惑’疯癫的清心,默念自己是为了道门,终究忍不住多嘴道:
“李,嗯,那可是当今陛下的名讳,小师叔祖您在道观外直呼其名,让有心人听到,可是个不小的麻烦。况且,百姓们苦是苦了些,比起前隋那三十六路烟尘肆虐天下之时,终究要安稳许多。”
“至少...百姓们还有一块儿地种。”
轻飘飘的一句还有地种,却重若千斤,被清风道长敬而远之的小师叔祖如他所愿,不再言语。
不知是被清风说服,还是怕自己满腹惊世之语将年龄大辈分小的清风道长吓出心肌梗塞?
自从李唐建国,李唐宗室硬拽上老子李耳为大旗,充当先祖,遮盖自家带点鲜卑血统的骚操作后,道门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道士的身份在大唐还算吃香。
确认清风的道碟为真,还带着太史局监正袁天罡的信物,城门官别说收入城税,看了看吃路不深的车轮,真要藏人也塞不下一掌士卒的马车,连车帘都没掀,挥手放行,让那些烈日下苦苦排队等候检查入城的百姓商贾,饱以羡慕嫉妒的眼神。
没有在意身后百姓的嫉妒目光。
老实了一路,偏偏在长安城门前破功的清心道长小声默诵着道家清净经,手中小马鞭轮出道道残影,避开长安城中所有热闹繁华的街道坊市,一头扎进敞开着大门的太史局院中。
从清心所属的道观入长安,不过二百余里,观中给予的一月期限也是颇为充裕。
对那位小师叔祖来说一路游山玩水的出行,却是耗尽了清心的全部心神。
马车踏入院中,还未来得及挺稳,清心便从车辕歪头栽向地面。
好在太史局内也是早有准备!
只见一年轻道人运步如飞,足尖在屋檐瓦台轻点,飞跃而下。
抄手将清心道长倒提在掌心的同时,一把拽住奔马的缰绳,在骏马的嘶鸣声中,强行将暴动的战马镇压在院中,免去院中花草的厄运。
啪,啪,啪~
“好俊的擒龙控鹤功。多年不见,淳风师兄的功力越发精进了。”
毫不吝啬的掌声自车厢内响起。
看得出那位小师叔祖与李淳风的关系极为亲候,非是清心能比。
没有被自家小师妹的彩虹屁蛊惑心神,制住马车后,抬眸看到自家小师妹的第一眼,李淳风眼前一黑,长嘶一声,好悬没像手中清心道长一样晕厥倒地。
实在是自家小师妹穿的...嗯
如果这方位面还有现代穿越者的话,看到那位小师妹的瞬间,恐怕会忍不住大喊一声卧*,原*!
连体皮衣,高跟鞋,也不知是花了多少金银,请了多少能工巧匠,在这大唐世界整出一身带着道门风韵的申鹤cos服的少女,亭亭玉立,大大方方的任由自己的师兄,欣赏着自己的VVIP氪金时装。
一看就是老社交恐怖分子了!
“莲华师妹,你!...算了,算了,至少这次没把头发染白,还能接受,嗯,我可以的!...”
揉着眉心,努力给自己加油打气。
在自家道观中,莲华特立独行一点,李淳风感觉还能接受。
现在可是在长安城,大唐的国都!
道门多次斩断那些秃驴的黑手,好不容易才将有关于‘妖星’的些许流言压下。
如果莲华刚来长安的第一天,就顶着一头银发,在长安传出妖孽降世的消息,道门的一众老前辈,怕是要当场吐血升仙。
不过气归气,对于莲华这个从小领养到大,说是妹妹,几乎是当闺女带大的师妹,李淳风也是打心底的偏爱。
给掌中的清心道长换了个舒服点的晕倒姿势,李淳风绝口不谈清心晕倒的原因,为一路人道友问责自己的师妹。
“师妹天资比我高数倍不止,天生的武修种子。如果师妹肯静心习武,这一代,说不得我道门也要出一位天下第一,免的那些秃驴逢人便吹嘘它少林寺如何如何。”
“不了不了,师兄,我们可是道家,能修仙谁练武啊?武功这东西,够用就行!”
这话倒是没毛病。
能修仙谁练武啊?但问题是,能修吗,有方向吗?
已经习惯了自家师妹胡言乱语的李淳风摇头轻笑,动作麻利的将自家师妹安置在太史院中一处幽静的小院,留下晚膳的时辰,告诫莲华好好休息,缓解旅途疲乏,这才关门离去。
然后...藏在假山后的角落中,李淳风眼睁睁的看着莲华一番乔装打扮,从墙头翻越遁走,几次想要开口阻拦,又硬生生强忍住脚步。
待到彻底失去追回莲华的可能性,这才气场低落的走向太史院的办公大殿,面见那位被整个天下传颂,吹捧为在世神仙的大师兄,袁天罡。
“大师兄,莲华师妹如您所料,没了看管,换了身普通的道童长袍,已然遁出太史局,不知去向。”
“嗯,好,那就好。”
“...大师兄,我从不认为莲华师妹是所谓的妖星。但以莲华师妹视皇权如无物的跳脱性格,无人看管,必会在这京师惹出大乱,恐有性命之忧,您为何将其招入京师?”
犹豫再三,李淳风终究是没能忍住,开口质问袁天罡的谋划,目光凌厉,大有一言不合就出手先跟他打一架,再去绑回师妹,远遁回观,避世不出的意思。
“呵呵,淳风师弟定立欠佳啊。在老道的预想中,你至少能再憋一个时辰才问呢。”
悠闲自然,仙风道骨的盘坐在正中央的蒲团上,将好好的官办衙署衬托的好似自家私人道场的袁天罡,缓缓睁开眼,毫不避讳的与李淳风凌厉的目光对实在一起。
“若是其它同道问起,我会说,师妹不愧是降世妖星,这几年一点都没闲着。整个道门除了少数老家伙和只知道清修的几根木头,大多都被她蛊惑收买,快成为她的信徒,把老君从桌子上请走,抬她来坐香案,享我道门香火了。
或许再过个几年,无人制衡,师妹就要抢走我的位置,执掌我道门牛耳了。
没办法,我只能赶紧找个借口把她骗出来,保住我的位子。
但是今天师弟问我...”
嘴角勉强勾起惨淡的微笑,袁天罡坦言道:“师弟也不是小孩子了,当明白大人的世界没有对错,实事也不会因为我的几句诡辩而逆转。师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道门!”
道门?那是自己的家!
被袁天罡一句话击穿了心理防线,李淳风不再多言,提着手里倒霉的清心,浑浑噩噩的向着自己的卧房走去,看样子一时半刻是想不起给工具人请个大夫瞅瞅了。
目送李淳风离去,强忍着伤势的袁天罡连声重咳,不去理会嘴角溢出的血渍,从宽大的道袍中掏出被鲜血侵染的碎裂龟甲,和字迹稚嫩,如同狗爬的一页诗文,轻声念诵——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
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
心猿傲啸山林日,今时方知我是我。
非僧,非道...
呵呵,师妹,机会已经给你了。就让我这个师兄看看你这猴儿如何大闹这天下吧?凭什么,任我如何努力,那群和尚依旧占尽上风?未来,道门啊...一切因果皆有我来承担,要恨,你就恨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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