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先生手记
第三十六章 天师府前我抬头（旧版）

黄满山与李玉斧一同动身，一人北上，一人南下。

于黄满山端坐武当山前几日，李玉斧便已身至这座紫气升腾、被世人誉为如今道家圣地的天师府前。

同其师傅一样，李玉斧并未着道袍，只是一身便装，在这满山的黄紫贵人群众显得十分扎眼。

龙虎山天师府坐拥共计九十九峰，最中最高一峰名叫天门峰，最前一峰名叫不坐峰。

相传祖师张道陵于主峰天门峰之上丹成而龙虎现，自觉乃是上天之意，便心意于此创教，彼时有一白袍客携贺礼翩然来访，可偏偏正值祖师张道陵新丹将成，便请那白袍客先行于外围山峰落座，自身稍后便至，白袍客笑叹一声“未曾想过龙虎便是如此待客之礼”，而后留下贺礼又翩然离去。

祖师丹成后寻遍人间，却再不得那白袍客点滴信息，白袍客带来的贺礼是一柄长剑，祖师无奈只能将剑悬于山门前，想有朝一日那白袍客再至龙虎，祖师与其再细说当年原委，可这一等一千多年，白袍客并未再来过，那柄无名剑便也在龙虎山门前悬了一千多年，所以龙虎山门又叫悬剑门。

龙虎山脚下那条长街今日十分寂静，因为周边的商贩们都接到了山上送下来信帖，而后皆主动服从山上叮嘱，近来七日街道上都不会有闲杂人等出现了。

李玉斧静静站在那座悬剑门下，眼前便是熙熙攘攘的奉命即将下山缉拿张扶摇的龙虎山弟子，无论龙虎山弟子如何刺激，他终是一言不发，只是双臂张开，闭眼仰头，感受着那从山上吹拂下来的微风。

有一年轻人从弟子人群中走出，与其他弟子简单的明黄道袍不同，那人衣袍上绣有巨龙与猛虎，只是神态有些疲倦萎靡。

人与巨龙与猛虎皆是如此。

两位年轻人，一位意气风发，一位气息颓唐，一位前来欲一死，一位死后且苟活，一位山下，一位山上，对视而立。

“我知道你，武当那位被连师傅一起驱逐下山的掌门师侄，不错吧？”

陈恣意缓缓开口。

“我也知道你，龙虎山那位被我师叔打得半死的天才，不错吧？”

李玉斧开口即是讥笑。

我称黄满山为师兄，李玉斧明面上喊我一声师叔，并不过分。

两人相视，不知道为何突然齐齐大笑起来，身旁的龙虎山弟子不知所云，露出疑惑的神色。

“听说，你幼年曾自称握住剑的那一刻，便知自己将是这江湖上的剑道魁首？”李玉斧连眼泪的笑出来了，“但看你现在这个怂样，还拔得出剑吗？”

陈恣意也捧腹大笑，“拔得出拔得出。”

“剑还是拔的出的。”

语毕，陈恣意挺直腰身，伸手一招，一柄长剑自远处的山峰上破空而来。

“我虽是身受重创苟留一命，但并非山野里那只知道吃屎的土狗。”陈恣意收敛笑意，倒持长剑灯火，负手缓缓走下。

“我虽是道行被废一力不得出，但并非那案板上等待刀俎的鱼肉。”

“两位师叔因我身死，死后连尸首都不得留，只得以衣冠冢立于后山，我之第一罪也。”

“山门诸峰因我被平，浩浩古迹千年留存一朝化作飞灰，我之第二罪也。”

“恣意！”

一道声音洪钟大吕般从远处山峰上传来，炸响在山脚下。

陈恣意摇摇头，并未回头，继续下行。

“紫金龙虎因我受辱，莘莘传承被视为笑话，我之第三罪也。”

“山上皆称我陈恣意为龙虎山百年来最有天赋的弟子，称我必然会是下一位大天师，称我未来必然可以带领龙虎登峰造极。”

“故即使如今，我仍被告知莫要产生心魔，重铸根基重新修习道行为重。”

“但是从来无人问津我是否愿意当那大天师，是否愿意扛起未来那杆大旗，是否愿意做那江湖上人人皆知的小剑仙。”

“我从来都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在大师兄身边尽孝，以报一命之恩，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练一把剑，想吃喝时边吃喝，想高歌时便高歌，从来没想过要背负这么大的责任啊。”

“但我的命是龙虎山救来的，没有大师兄，我早已死在了当年那个漆黑不见五指的雨夜，没有龙虎，哪来我这身紫金龙虎道袍。”

陈恣意停下脚步，此间第一次真正地正视眼前这位名叫李玉斧的年轻人，而后横臂且横剑，高声道：“今日！龙虎罪人陈恣意，愿一死，以叩谢山门养我育我之恩，以辞使山门受辱之罪！”

长剑灯火不再闪光，此剑此番现身无风也无雨，更没有古籍里所说的剑气满人间。

身无道行的凡人拔剑，理应如此，一力不得出。

李玉斧安安静静听完陈恣意的肺腑之言，高声笑道：“那就来死便是！”

随后伸手一招，原本尘封在山门之上的那把无名剑，竟然开始嗡嗡作响，灰尘被纷纷震落，此间天地无故炸响一道道剑鸣，而后无名剑震碎吊剑红绳，铿锵出鞘，被李玉斧纳入手中。

李玉斧亦横臂且横剑，周身无数剑气萦绕，盯着眼前之人又重复道：“来死便是！”

陈恣意点点头，身形乍起，向前挥剑斩去。

李玉斧身形同样跃起，转瞬便出现在那陈恣意面前，手中无名剑轻松挑飞灯火，然后便要刺入陈恣意胸膛。

天上又有一剑来。

一柄漆黑长剑直刺李玉斧后心，李玉斧却是不慌，一拳凿在陈恣意心口上使其不得不在空中短暂停止，随后从容转身，双手持无名剑，随后双手猛然张开，此时李玉斧手中赫然分别持有一柄剑，一剑挑飞身后天上来剑。

“月下勾弯龙蛇走，倾覆处，唯见海崖江河！”

随着口中道诀念出，另一剑被李玉斧倾力斩出，噗呲一声，利刃切割声传出，空中的陈恣意衣衫尽碎，坠落在地，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汩汩不停，生死不知。

赴死只在瞬间。

从来没人想过，那把无名剑可以一分为二。

也从来没人想得到，李玉斧可以使用那把无名剑。

黑剑又来，李玉斧落地后，短暂停歇便将双剑合一，将黑剑格挡于身前，显然，斩陈恣意那一剑使得黑剑的主人极为愤怒，黑剑攻势变得十分凌厉，一开一合之间竟是会留下些许黑雾在原地。

黑雾逐渐凝聚成人形，一位同样身着紫金道袍的中年人显现出来。

通幽天师赵丹霞，当世唯一一位有鬼差身份的阳间人。

“都退下吧。”

人群分开，两位老者一前一后走出，此时的天师府赵明廷、赵雍燕两位天师身死，赵狮秀重伤，陈恣意此时生死不知，通幽天师赵丹霞刚刚现身，不用猜，这两位应该便是大天师赵懋与驱神天师赵湘京了。

走在前面的赵懋停在离李玉斧不远处，冲他微微一笑，这位龙虎老天师曾以一纸黄符镇压因河妖作乱引起的钱塘江决堤，挽救沿岸数万乃至数十万百姓身家性命，可谓是道法通天功德无量，此人应该便是继武当山老掌门之后山上第一人了，谁也没想到这般高人却在汤孝梨通书各大门派的第一日便予以回信，表示龙虎山支持灵调组所作所为。

驱神天师赵湘京在距离赵懋半个身位处站定，双手拢袖，眼眸深陷在皱纹里眯眼盯着李玉斧，一言不发，赵湘京是龙虎七天师中年岁最大的一位，赵懋也要称其师兄，在汤孝梨带领座下灵调组接管全国事务前期，这位驱神天师出力极大，二十年阳寿请白鹤童子上身，一月之间抹杀长江以南三千百年以上道行的妖魔鬼怪，当时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均称汤孝梨北王，称赵湘京南王，赵湘京却只言道“面北尊北王者可不死”，一时间北王汤孝梨之名威慑全国。

汤孝梨安定全国，龙虎山甘为其鞍前马后。

赵丹霞倒持黑剑，朝赵懋及赵湘京微微躬腰行礼，便转身准备去收拾陈恣意的尸首，李玉斧却又横剑道：“天师还请莫动。”

赵丹霞阳间天师阴间鬼差，何时受过这般威胁，拔剑就要砍过去，却是被赵懋拦了下来，“小友今日在我山门前夺我山剑杀我山人，不妥。”

语毕，赵懋一手伸出，指尖捏有一张黄符，黄符无风自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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