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
第七章 井中物（旧版）

我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来到这栋古老的宅邸了。但我能保证的是我对这座古宅的了解甚于它现在的主人。它的两层回廊式的建筑结构、左右对称的布局特点、略带哥特风格的装潢设计我都了然于心。但是这座古宅最吸引人的地方莫过于后院中的那口古井了。这口井直径不足一米，石砖垒砌的井边围墙布满了绿色的苔藓，岁月已使得它那原本的青灰色的皮肤变得黝黑，这是自然的杰作。自打我记事开始，这座古井就存在着，听老一辈的人说，古宅的第一任主人在上个世纪初扩建后院时它就已经存在了。也许它的历史比这栋宅邸还要悠久。但是这口古井却并没有给这栋古宅带来任何好运，相反，它成了噩梦的开始。不知从何时起，关于这口古井便有了一个传说，一个不知名的怪物栖息在井底。没人知道它的容貌以及它从何而来。它给这里的主人带来了厄运。几任房主都因为精神方面的问题而死亡。据说，他们在死前都声称看到有东西从井中爬出来活动。这样的情况一旦出现，就犹如死神降临一般，在短短几周内便可夺取房主人的生命。无论之前的他们有多么的健康、乐观、坚强，死亡与疯狂都会不受限制地吞噬他们的一切。

“可怜的人！”

每次当我听到这段故事我都会有如此的感叹，尽管我并不相信这种古怪的传说。不过现在的情况有所不同，因为现在这栋古宅的主人是我的好友。一位诚实善良的朋友。尽管他今年已经48岁了但仍然保持着单身的状态，只和一个仆人住在这栋大宅子里。我与他相交已久，有着深厚的友谊。每周日无论我有多忙，都会抽时间去他那里坐一会。陪他聊聊近况。而他每次都会亲自为我开门，迎接我的到来，好像仆人从来就听不到我的敲门声一般。可就在上周不幸的事发生了，他告诉我他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古井里爬了出来，此后的一周他又在宅邸的多个地方，比如走廊、卧室、大厅瞥见黑影的晃动。有一次他甚至在二楼亲眼见到那个黑影再次回到井中。联想到那个可怕的传说，他开始变得紧张起来。睡眠也受到了影响。我看得到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却难以入睡，有时候要靠着台灯的灯光来驱散内心的恐惧与不安。今天是星期日，是我又一次拜访他的日子。尽管他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许多，但仍然对我的到来表达了足够的热情。

“我亲爱的朋友，我这周过得并不好。那个井中的怪物快把我折磨疯了。我似乎总能感到它在某个地方窥伺着我。它无处不在而我敢保证它绝无善意。”

“冷静点我亲爱的朋友，也许这只是你的幻觉。”我尽量去安慰他那紧张脆弱的神经。

“不，不，这绝不是幻觉”他变得更加激动了，双手抓住了两鬓的头发“它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好的，好的，不如我们这样吧。你先带我去看看那口古井怎么样？”看到他现在的状态，我认为这个时候不应该否定他的观点。

“可以，我的朋友，请您跟我来。”说罢他朝后院走去，而我则紧随其后。

古井还是那般的老旧，与我印象中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我凑过身去，俯身往下看，一个黑洞洞的竖井就呈现在我面前。当时正值下午，光线明亮，可就是照不透这幽深的井底。我顺手拿了一块石头扔了下去，也听不到落地的回声，仿佛这口井直通地心一般。我的朋友看出了我的意思。他摇了摇头无奈地说：

“没用的，我曾拿手电筒往下照过，可依然看不见底。它就像个真真正正的宇宙黑洞，吞噬着一切光芒与声音。”

我盯着这幽深的古井心里也有些害怕，后退了两步和他说道“如果是这样，那么能不能采取什么措施。”

“我这周曾经找来一块巨大的大理石，盖在了井口上，可是第二天早晨那块大理石就消失了。对，您没听错不是被移开了或是破碎了，而是消失了。这块大理石是我找了六个工人抬进来的。怎么会有人搬得动他，如果真是有盗窃犯，那么又有谁会去偷盗一块厚重的大理石而无视宅邸里的财富呢？”这确实有道理。但我不能就这样放弃我的朋友，于是接着开口说道：

“要不要搬离这里？如果实在没有好办法只能离开这里了。”

“如果那些传说是真的，那么即使逃离这里也没用。因为以前就有搬离这里的主人仍然死亡的先例！我最早也和你一样不相信这些传说，可现在看来它们恐怕是真的。”

“可总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吧！”

“我想好了，明天就找人来把这口古井的围墙推倒，把它给填了。”

“这真是个好主意我的朋友，我想这应该没问题了。还有我真诚地希望你能找一个心理医生看看。毕竟你现在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我很担心你。”

“谢谢我亲爱的朋友，我会照着去做的。”

随后我们再次来到了客厅，当我踏上柔软的深红色客厅地毯的那一刻，古井给我带来的压迫感顿时少了许多。仆人为他的主人端上了一杯红茶。但在看到他朝向我说话时却面露惊恐地离开了，仿佛看到了什么鬼魅一般。之后，我又与他聊了一些近期生活上的琐事，不久就起身离开了。在走之前我特意叮嘱他要注意休息，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我由衷地希望这一切都能平安地度过。可是事与愿违，就在第二天深夜，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我从睡梦中拉出来。来电的正是我那位朋友。他声音颤抖，语无伦次，衣领也斜向右侧，仿佛刚和什么人搏斗过，我不能理解他说的杂乱无章的话语。于是我只能告诉他，让他冷静，不停地重复一切都没什么好怕的，不要慌张。电话那边一阵简短的沉默之后，他终于能以连贯的语序讲述他的可怕经历了。

“今天下午我找的几个工人来到了我家后院，开始填井，起初一切都很顺利，围墙被推倒，土填了进去。但令人惊奇的是，他们仅用了小半车土就将井填满了。你也看到过那口井，深不见底，怎么可能就用那么点土就填满了！如果说它本来就不深，那么我们那天往下看到的黑暗又是什么？”

听到这里，再联想到向井里扔石头的行为，我也不禁起了鸡皮疙瘩。

“如果你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那就太简单了。入夜以后我仍然难以入睡，再加上有上次在井口盖大理石的先例，于是我就打算去后院看看。以防再出什么变故。我穿上外套来到后院发现确实已经看不到井的影子，一切都被填平了。正当我为之庆幸，觉得灾厄远去之时，它再次给了我一番教训，让我意识到我的天真。就在我打算回房间那一刻，平坦的地面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如旧的古井，一样的围墙就展现在我的眼前。我敢打赌那就是一眨眼的事。这不是比喻，是真的一眨眼的工夫。我甚至都没有看到那围墙是怎么矗立起来的！你能想象亲眼看到这种超自然现象时对我的打击吗？”

他的话音仍然在颤抖着，时不时地吞咽着口水。听完他的话后，我已经不知所措了。我的理智不能解释这样的事情。我只能告诉他，我马上去他那里，请他稍加等待。我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向那栋古宅奔去。依然是我朋友开的门，比起上次，他的眼睛已经布满了血丝，头发完全凌乱，整个人已经略显狼狈。我让他在客厅稍歇，自己亲自去后院。果然古井原封不动伫立在那里，从周围散落的浮土来看，这里确实是动过工的。我确信我的朋友没有看错。但使我立刻接受如此匪夷所思的事件还是很困难的。我首先让自己平静下来，以尽量平稳的语气询问他说：

“你上周找来搬大理石的人和这次的填井的人是同样的吗？”很明显我的理智在尽全力为自己找回尊严。

“不是同样的。找人这些工作我是交给我的仆人去完成的，但我知道他们不是同样的人。”

“这些工作都是你的仆人完成的？”

“是的。除此之外我的日常饮食起居都是他负责。”

听完这些话萌生了一些异样感。于是我暂时告别他，打算去找这位“全能”的仆人。终于我在一楼的厨房找到了他，而他对我视而不见，根本不理睬我，自顾自地走端着一杯咖啡走了出去。他给我的感觉是非常冰冷的，他似乎对他的主人没有任何情感，即使我感觉我的朋友对他不错。他几乎是机械式地完成每日的工作。我甚至觉得我的朋友太过信任他、依赖他。在厨房里我找到了他用剩的食材，那是我不认识的、从来没见过的植物。我甚至不能分清它们是蔬菜、药材还是调料。我咬下了一片案板上那种陌生植物的叶子，不知道是不是没有烹饪的原因，一种苦涩的味道在我的口中散开，紧接着我的余光里似乎瞥见了一个黑色身影，一晃而过。待我定睛观看时，才发现没有任何东西。我感觉我找到了答案，至少是一些线索。于是去客厅找我的朋友。可就在这时，我的朋友冲了过来，剧烈地摇晃着我的肩膀大声吼道：

“它来了！它来了！”

他脸上青筋暴起，眼睛几乎呈现出血红色，衣服上沾有一大片咖啡渍，口水也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我拼命地劝他冷静，可这次一切的言语都不起作用了。他疯狂地将我推倒在地，我此时感觉他已经不是我的朋友而是那个从井底爬出来的怪物。就在他的动作进一步升级之前，我侧身爬起来，冲出了房间。

不知何时开始天空下起了雨，我顾不得这些，冒雨跑回了自己的住所。第二天我通过报纸得知我的朋友已经死亡了。根据法医的尸检，死亡之前我朋友的精神应该是极度亢奋和疯癫的。而那名仆人的证词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

“我的主人最近精神都不正常，近几周，他总是在周日里的一段时间情绪激动地对着空气讲述关于后院古井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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