鹜仙
001（旧版）

想必，当你知道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时，当你知道盘古创世、女娲造人只是人类凭空臆想的神话时，当你知道人类起源于非洲仍是进待考证的课题时，你一定有想着去亲自追溯这一切的源头吧？因为我也曾向尊上求教过，有关于人类究竟是从何而来这般深奥的问题，可即使是知晓万物行律之理的尊上也没有确凿答案，只是如你我这般迷茫世界中的芸芸众生罢了。

但我清楚另一个种族的起源，一个有关于人类宿敌的起源——妖兽。

据野史纪料《神魔志异》记载：“妖兽之暴戾，自鸿蒙俱来。妖者，以万物为甘腝，以万物作袖犬，以万物笑皇天，崄暴极虐，不可共存。”所幸在这几千年的漫长岁月中，妖兽也仅仅只是存活于民间宿传的口声烂漫中而已。

然而这一举世安平的现象到了后景末年间，却发生了场诡异的骤变。

永历十四年，一群名作赊刀人的江湖骗子忽然浮现在民间四地，据正史《景年纪史》记载：“有赊刀之流，似泛黑水而至，似自天地迭来，神乎奇诡不知踪，纷沓至涌各占候，言天下之九厄，尧舜之悲鸣，天残之角缺，漫关之妖患。赊刀不取三两钱，未来生死自还天。”

这群怪人来无影去无踪，向百姓们租赁刀具的同时，顺带预言了几年后天下将发生一场九死之厄，会有昏王罔顾，至以天降神罚，妖兽问世，苍生罹难，苦无黄明，炎凉百年。而他们所租赁刀具，在此乱发生之时则视作成功讨还，人们虽赊账买了赊刀人的刀具，但因曾早有过赊刀之流的江湖骗子妖言惑众，遭人唾弃，故而人们无不皆笑其言荒诞似天马行空，将之置如秤锤落井。

但是所有人没想到是，短短几年后...正如那群神秘的赊刀人预言一样，祸乱果然降临了。

新登基的景炀帝明知黎民百姓与朝廷清流乃是唇亡齿寒之干系，仍执意反践其道，据《景钟本纪》评价：“景炀帝承文帝余业，仗海内殷阜，国境安卧，岂有倾败？遂不顾百姓，淫荒无度，法令滋章，教绝四维，刑参五虐，锄诛骨肉，屠剿忠良，受赏者莫见其功，为戮者不知其罪。骄怒之兵屡动，土木之工不息。频征税百端，猾吏侵渔，人不堪命，难不受天下耻笑。”

如其所言，历史上的炀帝肆意收刮民脂民膏，在空谛城大兴土木，修建上百佛塔寺庙，逼迫举国民众剃度为僧，残害谏言忠良，以寝宫作酒池肉林，以朝廷夺天下善女。

《景钟本纪》上为此更愤然记录下了这一段血淋淋且奢僭至极的黑暗岁月：“明星莹莹，开妆镜也；渭水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然僵尸千里，流血顷亩，百姓力竭，霏蔽不振，尽民锱铢，撒作泥沙。”

可饶是他搅的如此天下大乱，兵变四起，皇权江山却依旧牢牢拢固在这个善事善谋、天资聪颖的天子手中。

兴许终究是如赊刀人预言般，老天爷怒了，便降下了第一个神罚：疾病。

年仅二十八的景炀帝竟是无端患了一场大病，就算招邀了天下神医却迟迟不见好转，就算念尽了佛教经典却一直郁郁寡欢，据《国闻备乘》描述：“九月，丁丑，炀帝病入膏肓，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行不支椎，欲穷蜂准长目千里，极挚鸟膺尽威雄，而豺声渐泯，群芳无所求，方知兴致零夷矣。”意思是说，他想尽方法寻览快乐之法，却发现平生一切的快乐——杀生、偷盗、邪淫、妄语、饮酒，均是化作了梦幻泡影随风远去。

不过虽这般病至恹恹，景炀帝还是死性不改，他又开始犯下了《国闻备乘》中的种种暴行：“炀帝为求染鼋长生，不惜饮炼宫女经血胎儿精血为丹，啖龁百岁老人骨髓为常，盼跻神佛，大罗金仙，坠去杀剁凡胎。”

于是就此，他亲手掘出了第二个神罚：妖乱。

宣统十四年，冬，十月，景炀帝上行幸雍，祠五畤。

当天深夜时分，一位名为陈守元的道士在翻阅《道德经》中时，发现其中正描述着长生之道：“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这小道士不禁联想平生所闻所见，纵学之才，这玄牝之门倒似真有所其，于是急忙赶到殿前冒死觐见皇上，道：“鳏鳏山乎，焉能永治？”

景炀帝听后，却登时龙颜大怒，所谓鳏鳏，乃具忧愁难寐之貌含义，再联想自己身体状况，便以为是妖道巧弄辞藻，含沙射影的来嘲辱自己命不久矣，当即就要令左右侍卫拔剑断杀一。

可那道士却是不急不缓，将自己在《道德经》中所见所闻所悟娓娓道出，解释自己说的鳏鳏并非什么含沙射影，暗讽什么景炀帝夜不能寐的事情，而是借由指出青山灵山如何可以不休不眠、不死不灭之理，天地正道之根为何亘古自来的大彻大悟。

他一边以此来阐释其中玄奥之处，一边又以老子过终南山归隐的事迹用来佐证，最终放声大笑，恭贺道：“陛下，贫道真正想说的，便是鳏鳏山乎，焉不能永治矣？而贫道所谓鳏鳏山乎之所以可以不眠不死，便因它们正是那不死之谷神，玄牝之奥门，天地之生根，只要在这以终南山为界的南方一带鳏鳏山野中寻到天书、仙人，掘出山石中掩盖的长谷秘密，届时岂止是贫道要恭贺陛下长生不死？天下臣民也将恭贺陛下江山永治啊！”

听到这些煞有介事的长篇大论，迷昧的景炀帝自是不胜之喜，当即罢黜佛教尊位，立失宠已久的道教为天下正统。借此形势，又有道士陈守元、巫者徐彦、兴盛韬共诱之作道宝皇宫，强征赋税以极土木之盛，炀帝欣然允予，并立陈守元为宫主，代笔草拟圣旨宣威，率天下忠诚之士寻仙求道，丝毫不恐其会权力滔天，贻害一时。

也正是景炀帝如此效象燕昭赤诚求贤，终才使得陈守元撁强出山。乃拟圣旨昭世，天下诸子百家无不欲向鱼跃龙门，均皆奋勇响应君父号召，取名“鹜仙者”，在南方开始了空前浩荡的搜寻仙人、挖掘山脉之旅。

却不想，这群坚毅的鹜仙者们在青山绿野中苦苦追寻长生之道同时，也不慎掘出了那群埋藏在青山绿野中沉眠已久的妖兽，从此解开了通往地狱大门的封印。至今为止，妖兽们究竟是谁发现的？究竟发难于何处山脉？因何故苏醒？在各大史籍上仍无确凿记载，甚者众说纷纭，往往只以零星描述便一笔带过，然而正是史书上这些草草一笔，竟将此乱维持了长达将近百年之久。

这百年内，妖兽所过之处无不是尸横遍野，万里榛荒，甚者因饥饿发生人食人的场景也是屡见不鲜。对此，所有现存史料中都像如此写道：“若非有驴生戟角、蹇人上天，若非有龙凤诞世、天神开恩，唯有落入亡国亡族之径矣，呜呼哀哉，悲哉，痛哉！”

描述之中，大同均是道尽途殚、哀鸿无数的末日景象，在此般惨绝人寰的环境之下，频频出现了拜妖献子、喰妻茹夫、易子析骸、坑祭民众的轶事骇闻，如此这番，持续到了第九十九年。这一年，历史的转折点再度出现了。

据野纪史料《神魔志异》记载：“古典曾云，虎啸而谷风至，龙举而景云属，麒麟斗而日月食，鲸鱼死而彗星出，蚕珥丝而商弦绝，贲星坠而勃海决。是故妖祲而仙凫降，暮末而新辰备，鳏鳏山乎，风云至属，日月相噬，大茀虣出，商弦绝乐，海潮漫溢，觐圣人降世，尊道号玄玉，盖天神之贵者，青龙之乃成，万世之昭然。”

那一年，南方十万大山中忽有一位名为玄玉真人的道士横空出世，他不仅凭借一举之力力挽于狂澜，扶大厦之将倾——竟是将封建王朝瓦解崩溃，成为了历史尘埃；竟是将苍缔妖兽驱赶境外，成为了狂犬吠脉。那一年，长久屈居于黑暗中的凡人们终于得以窥见了曙光希冀，再次重见天日。

史称，仙开元年。

“怎样？零一，这段历史够新奇吧。”银杏树下，晨风渐渐，一位明眸皓齿的八岁女孩合上了书本，浸浴在曦光之中，嘴噙微笑，满目倾伫地看向前方气质阴郁的男孩。

男孩零一阴郁目光略显呆滞，不知是看得呆了，还是听得入神，只在橙光艳耀里怔怔点头。

女孩忽然神秘笑道：“然而事实上...在漫漫的历史银河之中，景朝这样一个三度创立的神奇王朝，根本从未存在过。我们之所以有所了解，也只是出自于一个神秘线人手中的残本，了解到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历史。不过同时，却又与你息息相关。”

女孩刚想要说什么，场内忽然响起一道寮亮而情感澹泊的女播音声。

“编号001即将开展第三十三次测试，场内无关人员请尽快退离。”

紧接着，两人周遭本世外桃源般的琼林霎时间如梦幻泡影，转眼消逝。显然，这是模拟场景，而其真正的环境，潮湿阴暗，场景空廓，唯一微弱的光芒是挂在头上的一排排格栅灯，仿佛身处在一个太平间。

远处大门应声开启，走进一批打扮各异的人士，唯有中间的一批中年男女正常许多，身穿白大褂，男的都是平头显得成熟稳重，女的都是盘发显得落落大方，共计十二人。

女孩看了一眼零一：“你在这好好待着。”

零一乖乖点头。

前方一批人士马不停蹄的快速朝场中走去，忽见那似我见犹怜的粉鼻儿女孩冲到为首的白大褂男人身前，拦道：“等等！”

领头男人肃然眼神朝女孩水汪汪大眼看去，语调宠溺：“丫头，怎么这么生气。”

只见女孩粉嫩小脸溢满了怒意：“天叔，我不明白，你们千辛万苦才将他从地狱捞回来，却为何又将他打入了第二个地狱！”她指着这如太平间的阴森环境，冷道：“若非我来，你们是不是连投影都舍不得？”

面对这八岁稚嫩女孩的当众指责，男人却面露满意微笑：“不愧是局长亲生闺女，素养、修辞、见识都远胜同龄，洛霖，我为你父亲感到骄傲。”

女孩脸上的怒意忽然如被泼冷水，这才意识到自己对长辈的大不敬。

男人淡淡道：“那么诺霖，想必你父亲也一定告诉过你，从1976年起，截止到今年2020年，各路妖邪层出不穷，其中一场席卷全球的人口离奇消失案尤为严峻，至今仍未侦破，数字更是每年递增25％左右。若是再这样持续下去，会为社会乃至国家，不，应该是全人类！”

他语气忽然沉重道：“会捅出多大一个篓子？”

叶洛霖面色一黯，仍有些不服气：“你们要拯救世界，却又和你们现在这些行径有什么干系？”

男人看向了远方坐在板凳上，天真摇着双腿的零一：“当然有干系，毕竟我们的救星，就是这个被邪魔歪道们命名为001的孩子，也是迄今为止我们唯一一个从阎王爷手上拉回来的孩子。”

“如果能从他身上获得有关于那群妖人的关键证据，这场长达四十四年的案子，便将告一段落，局里那些为此事业献出生命的同志们想必便可泉下有知了。”说到这，他的成熟眼眸上升出一丝薄雾，同时又带着大量失望：“可这孩子有关于那群邪魔歪道的回忆是全盘忽遗，就连测谎仪、催眠这些方法也对他无一进展。无奈之下，我们只好采取徐教授的潜海式记忆追寻法，从曾经居住环境复原着手，再到每日一次的记忆抽查，对他施展这些心理暗示，期待他有朝一日能回想起什么。”

叶洛霖面色警惕的看着周围其余十一人：“那这些面生的哥哥姐姐又作怎样？”

男人不苟言笑道：“全国七局上下一致认为，妖人们终有一天会卷土重来，夺取001。所以为了训练他必须不折手段，乃至于废寝忘食也在所不惜。同时我们也认为，就算他无法回忆曾经，那至少也应该有他被命名为001的道理，一定有着什么远超常人的天赋等待我们挖掘，如此才可以解释，为何这孩子能在我们抢救无效的40000多人中独自生还。”

面对男人振振有词、逻辑清晰的陈述，叶洛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无话可说。没错，在她面前，零一是个人，但在长辈们面前，他是一把名为001的钥匙，这把钥匙可能会拯救每年离奇消失成千上万的可怜人，为此，即使他们要对001肢解剖析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这样的结果，她无法接受。

她低头攥紧双拳道：“天叔...但在我看来，无论从学习能力来看，还是为人处世方面，他都只可称之为一个在普通不过，和我一样年龄的小孩。”她有些哀求的抬头道：“您也知道！这案件统计下来，失踪的人口一成是郁郁不得志自裁身亡的成年人群，还有七成则全是13岁以下的未成年，他们普遍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天赋平平，且获得的教育资源稀少，无法拥有开阔的眼界，所以在我看来...”

天叔却是将她忽然打断，望着诚恳的叶洛霖道：“所以在你看来，我们所认为的001，依旧属于这一范畴之内，天资平平，于是乎你便想让我们停止对他的试验与监管，恢复他的人权，让他重获自由，对不对。”

叶洛霖的小心思被瞬间戳穿，顿时语塞起来。

天叔满脸温馨笑了笑，将粗糙大手放在了叶洛霖的小脑袋上：“傻孩子，你真的长大了，你心里在担心什么，我很清楚，可你依旧还是太小，所能认识、所能看见依旧充满局限性。放心吧，时间会给你一个答案，我绝不会让他白白的成为什么试验品。相反，我是在保护他，洛霖，我向你保证。”

面对这一答复，娇娇滴滴的叶洛霖这才点了点头，彻底妥协。

天叔的眼神也为之一凝，脸色再度肃然许多，带着众人快步走向场中央。

当众人身影掠过，叶洛霖不禁回头望去，只见阴暗光影下，响起了天叔磁性稳重的嗓音。

“向局中央通报，向局中央通报，001第三十三次测试...”

正式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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