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没有共同权力使大家慑服的时候,人们便处在所谓的战争状态之下。这种战争是每一个人对每一个人的战争。
————霍布斯《利维坦》
周海昆的外语很好,于是在考高考的最后一科,也就是外语时,他早早地便写完了作文。剩下的便是发呆。
教室里没有风扇,闷热的天气使他感到烦闷,但关于这种精神状态更直接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他对待会要做的事抱有极大的兴奋感。
他迫不及待地等待着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
他转笔。
他呼吸。
他感到自己将要死去。
一股巨大的悲哀涌上他的心头,溅起雪白的浪花。
终于,考试铃声响起。看着监考教师一个接一个地收起试卷,他似乎觉得自己快要挪动自己的脚步去催促他们缓慢的行动。
他颤抖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开始往外走。他身边不少人都是三五成群的,但唯独他形单影只。当然,并不是说他是那种“波西米亚”式的,与社会格格不入的人,而是他现在没有心情去在这茫茫人海中找自己的朋友。大家都在不同的考室,要是真在人群中去找也太麻烦了,而且反正都是学校包的车接送考生,他只需要一个人孤单地走完从教室到学校门口的距离就够了。
但他走在人群中,依然感觉自己很不自在。就像现在任何一个青少年走在大街上,如果是形单影只的形象,他自己都会感觉到一丝异样;在那一刻,仿佛他置身事外观察自己的走路姿势,腰是不是太弯曲了,手脚是不是没有好好地,自然地甩起来,眼睛到底在看哪里;是在看那些不属于自己的琳琅满目的商品,还是同样不属于自己的花样年华的少女。
他就是这样的感觉,这种时候,周海昆便沉入这样形而上的思考中,企图以这样的思考缓解莫名其妙的尴尬感觉。
其实他憎恶那种虚伪做作的,以为自己是某小说的可怜男主或女主的学生,那种弱小卑劣的畸形怪物,以道德作为软弱的遮羞布,还有一种令人作呕的无病呻吟。
而除开上述这种人,他认为剩下的人却又过于愚昧无知,显示出一种盲目的乐观主义,以一种令人反胃的自大性格面向他人。这种人也是周海昆厌恶的类型。
于是在周海昆眼中的世界,我们不难想象是什么样的。
终于,他坐上了车。班主任在狠狠地,也是最后地批评了那几个擅自出去买雪糕吃的调皮学生后,让司机将车开回了学校。
这次,他混着人流走下汽车,走在学校为自己这一届考生拉的横幅下,走在灰扑扑的红地毯上,左边是高一学生,右边是高二学生;他们有的在笑,有的面无表情,他就这样走着,在夕阳中走进了学校的会议厅。
毕业典礼与他想象中没什么差别,轰鸣喧闹。除了最后的告别阶段。他半开玩笑地嘲笑那些哭得泪雨如梨花般干瘪的同学。
然后最该死的事情发生了。
他看着自己开始流下了愚蠢的泪水。
。。。。。。
周海昆在回教室的路上找到了自己的数学老师,开始向他忏悔自己在数学学习方面的无力,完全不顾周围的人了。
是的,这似乎是一件很奇怪的规律。他周围也有不少这样的情况:外语好到不可思议,数学却是一塌糊涂。
完全不是因为自己不努力,而是他在高三的最后阶段越来越发现自己在数学天赋上的乏力。他不理解,甚至陷入深深的恐慌。他认为自己在数学方面的偏差似乎是一种象征,象征着自己对于普遍事物的目的论抱有的一种怀疑态度。他真的很想考高分,但他就是想不到解题的思路;而对于那些数学好到可怕的人来说,他们似乎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感到一种自在快活,百无禁忌;他们在如乒乓球之类的运动中或是在竞技类游戏中都展现出惊人的优势。
这种人的数学好根本不是解题技巧所导致的,而是自己对数学乃至人生的一种根本态度导致的。
这就是天赋。
他回到教室,班长照例将空调打开,调整到合适的角度,保证不会对准一个方向一直吹。然后是班主任简短的讲话,紧接着就是喜闻乐见的撕书环节。更有意思的是,那些楼下的低年级也有人跟着撕(大多是高二的)。雪白的书页纷纷落下,落到一楼的雨棚上面。
天色渐渐晚了,万物渐灰。
放学后,他跟自己的同学们告了别,约好了一周后出来玩,去游山玩水。
但他没有像别人那样,拿着同学录到处找人要微信。很麻烦,且完全没有必要。
他终于清醒了过来,激动的心情开始逐渐恢复,他终于要去做那件事了!
他的母亲曾经以耽误学习为理由,严厉地禁止过这种行为,但他还是利用自己少量的存款(以及从度高二的妹妹那里薅来的钱)偷偷地花在这件事上。
那就是——买书!!
现在,他终于摆脱了高考的限制,可以肆意阅读自己能接触到的所有书籍了!他梦想中天堂的样子,就是图书馆的模样!
他兴奋地像个二货,冲向了公交站,并在心里咒骂曾经经历过的,因为高考而不得不停止阅读的时光,咒骂那刚刚他为之流泪的时光。但随后他又感到释然,毕竟刚刚的眼泪不可能如此廉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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