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
第一章 大小姐（旧版）

沈嘉树每天都要去夜总会应卯，在他被景毓秀拒绝之后仍是如此。

商联主席之子，年轻英俊有钱有闲，除了混夜总会找女孩跳舞也没别的乐子了。

陪这样的男人玩玩也能捞到不少好处——任谁都这样说，沦落到夜总会卖唱的景毓秀却不买账：“算了吧，捞到多少好处也抵不上我被抛弃后遭受的损失。”

“怎么就抛弃了？我对你是认真的。”沈嘉树以为自己表现得足够真诚，可也只吃到她一记白眼。

很没面子的沈公子多次宣布要放弃不识趣的景毓秀，而且要找一个比她优秀百倍的人来气她，所以才在仍旧夜总会徘徊。

今天和往常一样，他一发现来了新面孔就盯上去，那女孩一袭素色长裙在灯红酒绿的场所格外扎眼，更别说她还和景毓秀交谈甚欢，属实稀罕。

十分钟不到，女孩的主要信息已经摸清：李臻，刚刚留洋归来的大学生，景毓秀的儿时玩伴。

打听回来消息的朋友连连咋舌：“到这种地方来的大小姐，连我都是第一次见！想叙旧就不能到外头吗？”

另一个贼贼一笑：“你不懂了吧，去外国待过几年的人，早就什么花样都玩过了，这里算什么。”

沈嘉树不以为然。对他来说，懵懂无知是最好的，更容易会上花花公子的当。

暗中打量了一阵，她的长相他也不讨厌，足可以试一试。

沈嘉树把香烟掐灭，理了理打过发胶丝毫不乱的头发，冲同伴使个眼色，示意自己要上了，众人很是期待地嬉笑着目送他。

景毓秀无需浓妆艳抹，天生就是浓烈的美丽，美得刺眼，美得烫手，身边异性不断，早就清楚他们的德行，像沈嘉树这样的更是不知见过多少个，对他的小花招了若指掌，因此他刚一靠近，她就主动开口：“小臻，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沈公子，这里的资深会员了，尤其爱跳舞，不论是谁来他都会主动邀请，我看要是没他在，这场子非得冷到歇业不可。”

一语戳破：千万别误会他的殷勤，他对哪个姑娘都这样。

失去主动的沈嘉树也不在乎：“所以我是否有幸和这位小姐跳一支呢？”

他伸出手，李臻却往后缩了一截：“抱歉，我不会跳！真的！实在不好意思。”

毕竟是大家闺秀，对身体接触慎之又慎很正常，沈嘉树不爱强人所难，更何况他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顺畅地转向景毓秀：“你呢，赏个脸？”

“不了，我还要陪小臻到别的地方转转。”

李臻配合地点点头，冲他微微鞠躬致歉。她的脸颊因为紧张微微泛红，沈嘉树回之一笑，借着说话的功夫打量她：“不必这么客气，您愿意和我交个朋友我就很荣幸了，在下沈嘉树，不知道小姐贵姓？”

“李臻。”

“李小姐，幸会幸会！听说李小姐是留学回来的？念过洋文就是有气质啊，没认错的话，这件衣服是最新式的呢，只进口了百十来件，寻常人想穿都买不到。”

“是吗？”李臻脸上的惊讶不是假的，“是我妈妈买的，我都不知道。”

“那令堂一定是老客户了，哪天我得去登门拜访一下，感谢她的光顾。我在商会专管服装进口，下次再有新款，我们第一时间送到府上。”

李臻自然要婉拒，景毓秀却在一旁抢了一句：“那你可要说话算话！”

她是讨厌男人的满嘴扯谎，听在沈嘉树耳朵里却像是吃醋，于是加倍谄媚地看向李臻：“我向来说话算话，更何况能给李小姐效力是我的荣幸。”

他不相信李臻收到他的礼物后不会和景毓秀聊起，漂亮衣服要多少有多少的生活，景毓秀难免要羡慕的。

李臻没有追究沈嘉树是从哪里打听到自家地址的，总之他派人送上门的衣服一律都收了，回头再找到他执意付钱。

沈嘉树觉得自己可能预估有误，不差钱买裙子的李大小姐应该是不会和姐妹炫耀新衣服的，不过既然李臻坚持，他也就大大方方地收了她的钱，然后顺势和她闲聊起来：“李小姐刚回来没几天，肯定想四处逛逛，我可比景毓秀更适合当导游。”

李臻眨眨眼，略带着试探地反问：“去哪里？我叫毓秀一起吧，人多热闹。”

有所提防啊。沈嘉树遗憾地想：“叫她干什么，她太聒噪了，我都挑的是安静的去处。”

“安静的？”她笑了笑，怀疑都写在眼睛里——花花公子还知道安静的去处？

虽然聪明，但是太好读懂了。沈嘉树对自己的手段满怀自信：“你别误会，不是静得清心寡欲的那种，是适合静下心来仔细逛的地方。”

城南有条巷子，从头到尾都是旧书店，因为偏僻所以来的人不多，他偶尔需要装出有内涵的姿态时，就会去淘几本别人翻过的旧书，把上面的痕迹伪装成是自己看出来的，不过带女孩逛还是头一遭。

他没压错宝，李臻还真的对这个地方很感兴趣，拿了挎包和外套就跟着他出来了。

这么容易约出门？或许是刚回来的缘故，别的男人还没盯上她，要是有位家世相当学识同等的绅士追求她，沈嘉树再争抢就不好看了，必须抓住时机。

不过嘛，他虽然书读得不多，但也不是一无所长。除了跳舞打牌，他无师自通的画技十分拿得出手，在贸易公司还隔三差五被叫去设计时装。

这次李臻如预想的一样，在旧书店逛得不亦乐乎，沈嘉树趁她看得入迷，掏出早就放在口袋里的笔和本，站在一旁描了她的画像。

别说李臻第一时间没有发觉，就是她要求看他也会藏起来。

还不到时候呢。

李臻淘了不少书，据她说有的已经绝版，在这里竟能用极低的价格购得，十分开心。沈嘉树眼看天色晚了，立即提出送她回家，防她走夜路危险，并帮她提了所有的东西。

站在家门口，李臻好似犹豫着要不要请他进去，毕竟到了晚饭时间，但邀一个只见了两次的异性到家里吃晚餐又很难向父母解释。

沈嘉树机敏地把书放在门口：“我不方便进去，李小姐叫仆人来帮忙吧，我就先回去了。若李小姐不嫌弃，我下次再带你去其他地方。”

她眼睛一亮，明显很乐意：“那怎么好意思！今天太感谢了，下次我请您吃饭，务必赏光。”

成了。沈嘉树笑着点头，转身告别。

走出去几步，他偷着回头望了一眼，意外地看到李臻自己把那两摞书提了进去，虽说眼见地费力，却没叫人来。

真有意思。

有意思的还不止这一点。

李臻很守信地坚持请他吃饭，还让他挑馆子。沈嘉树觉得不能真的让女士付钱，李臻却怎么也不同意。

“说好了是我请，沈先生之前也认可的。”

早知道就挑一家便宜的了，吃贵的岂不显得他很贪便宜。沈嘉树举手投降：“好好好，那下次换我请，李小姐认可吧？”

“为什么？”李臻认真地反问，“我没做什么值得您请客的事情。”

“这……”沈嘉树难得噎住了，“我以为咱们已经算是朋友了，朋友之间请客还需要理由吗？”

“要是把我当朋友，就各付各的。”李臻很果决。

还真是一点人情都不想欠他的。

亲兄弟明算账，这性格倒不坏，可是沈嘉树为难了。他是想让李臻欠他一点，日后惦记这一点人情，不好闹得太不愉快。

他很了解，看似老实的人，动起火来是很可怕的，万一她察觉到自己被耍，会阻挠他和景毓秀也说不定。

要不干脆坦白，求她帮忙吧？

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出来还发现外面下起大雨。两人出门时还是大晴天，都没带伞，只能先在屋檐下避一会儿。

“这种雨应该很快就会停的，李小姐没有急事吧？”

李臻抬眼，摇头：“倒是连累沈先生，耽误时间了。”

“有什么耽误的，又说些见外的话。”

李臻把目光移到雨帘中：“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雨声喧嚣，但李臻平缓的嗓音很清晰地从身畔灌进耳朵：“我让沈先生扫兴了吧。”

沈嘉树熟悉这种调子，通常一讲到自怨自艾的话，就表示女孩想求得安慰和鼓励。

也就是“撒娇”。

但沈嘉树正要说些关怀的套话，李臻就接着说：“沈先生刚才吃饭时有些闷闷不乐，是被我搞得困扰了吧？但是和女士出门就要男士付钱，很没道理啊，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嗯？沈嘉树又噎了一次，头一遭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你的意思是这对男士不公平？”

“毕竟现在女人也能赚钱自给自足了。”李臻好像有些骄傲地昂起头，随即又为自说自话感到害羞地笑了，“虽然我现在还没有赚钱。”

沈嘉树觉得大小姐越发有趣了，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被你这么一说，也是哈！”

“啊，要是觉得我的话有哪里不对，您也可以直说的。”

“没有没有，我觉得你说的很对。李小姐以后想做什么工作？”

“现在还没有想法，沈先生有什么建议吗？商会里的工作是不是很赚钱啊？”

“这个嘛，做生意总有赔钱的时候，商会就是集合各方的力量，给需要钱的人做担保啊，帮滞销的货物找买家啊，维持大家的收支平衡……”

随着两人闲聊，很快就把阵雨熬了过去，不过街上积水泥泞，人力车非常紧张。李臻说反正不远，可以走一走，说完就抬手把裙摆拢起来攥在手里。

沈嘉树看着她裸出一截的小腿：“这是？”

“我走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会踢出半身的泥点子。”李臻苦恼地扁扁嘴。

“让佣人洗一下不就好了。”

“我自己小心些就能免了的事，小心些就好了，不给他们添麻烦。”

还有不给佣人添麻烦的大小姐？沈嘉树都要怀疑她家究竟有没有雇佣人了。

瞧瞧这个扯着裙尾绕水坑的姑娘，哪里像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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