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
再没有第二个人敢当着天子的面,这样无理造次。
但马皇后不一样。
可朱元璋被她骂了一通。
却并不恼怒,反而讪笑着走了进来。
“我说妹子,这件事,朕已考虑清楚了。”
“虽说稍有风险,但全在朕掌控之下,绝对万无一失。”
朱元璋走过去。
伸手探了探马皇后的肩头。
可马皇后却将身子一扭,使性子般将朱元璋的手甩开。
朱元璋又一连脸无奈地转到另一边:“妹子,此番修漕,是一个历练的好机会。雄英虽聪敏过人,但未曾真正涉世,他正需要这样一个锻炼的机会。”
马皇后一蹙眉:“那你大可以找个大臣主事,让雄英挂名跟随学习就是。你现在将雄英顶在最前头,这不是将他往火坑里送吗?”
历朝历代。
皇家贵戚都有被外派出京,替天巡狩的传统。
但这些人。
多半只是挂个正使的名头,实际上只是外出游览。
真正负责主事的。
还是那些名义上的副使朝臣。
朱元璋略一皱眉:“这般安排,又岂能起到锤炼打磨的作用?”
“我不管!”
马皇后将头一横,“你要送我孙儿去担风险,我就不依!”
她一脸决绝。
眼看怎么劝都劝不好了。
朱雄英正自尴尬,却瞧见朱元璋正朝自己这边使眼色。
朱元璋看了看朱雄英。
又抖了眉头,朝马皇后的方向瞄了瞄。
那意思。
自是让朱雄英帮着劝一劝。
朱雄英苦笑着叹了口气。
他站起身来,又凑到马皇后跟前,替她捏起肩来。
“皇祖母,不要生气了。皇爷爷说他会照顾孙儿周全,想来不会出事的。”
这也是给自己上了层保险。
朱元璋若敢当着马皇后的面答应,想来会更用心些。
漕运之事。
涉及利益巨大,风险自然是有的。
那朱元璋立时上前:“对,妹子,我向你保证,雄英此行,绝不会有任何风险!”
朱雄英再适时凑上去:“皇爷爷的手段,您是知道的。有他派人保护,皇祖母还担心什么呢?”
被朱雄英一劝。
马皇后的脸色,稍稍和缓一些。
她抬起头。
望向朱元璋:“真的?”
朱元璋一拍胸膛:“那还能有假?”
“好!勉强再信你一回!”
马皇后这才回转过身来,这算是重归于好了。
她又叹了口气:“重八,我知道你有心栽培雄英。但这般行事,未免有些操切。”
“雄英不过刚满十八,大可以再放在宫里养几年,再放他出来接触朝政。”
朱元璋坐了下来,拉住马皇后的手:“雄英是我皇家新一代里,最有才干之人。他既有此潜力,就该挖掘培养,否则他日如何辅佐标儿?”
这一通夸奖。
总算让马皇后转怒为安。
两人又凑到一起,说了一通体己的话,气氛才温馨下来。
“皇爷爷,皇祖母,孙儿就先行告退了!”
老夫老妻重归于好。
自是有不少话要说,朱雄英见机便溜。
可他刚刚迈步要走。
就听朱元璋又一声低喝:“慢!”
他招了招手:“不急着走!朕见你方才使的那按摩手法,很有几分功夫。你过来,给朕也捏捏肩!”
“额……那……孙儿遵命!”
朱雄英只得老实听从。
虽说朱元璋屡番怀疑,但毕竟未曾做过任何伤害自己的事。
而且。
两人有骨血牵连。
朱雄英尽心尽力地使出初级医术,替他好生按摩。
朱元璋享受着这悉心按摩。
脸上已漾起笑意。
这按摩的力道并不重,绵软但带了些韧劲。
这股韧劲,自肩头传至后背,引得肩背上的骨头,都酥麻酸爽。
朱元璋顿感通体舒泰。
不由长吁口气。
而这时马皇后的声音,又在朱元璋耳畔响起:
“雄英你记着,要是你皇爷爷敢欺负你。”
“或者你父亲欺负你。”
“就来找你皇祖母,我来给你撑腰,你皇祖母虽然一把年纪了,但还是能帮你教训教训他们。”
马皇后这是在叮嘱朱雄英。
这话在朱元璋听来,着实有些刺耳。
她这是划清界限。
将她与朱雄英归到一个阵营里去了。
而朱元璋和朱标,反而成了马皇后嘴里的反面人物了。
朱元璋没想到,自己一辈子辛苦操劳,临老还被孙子偷了老巢,后院失守。
“妹子,你看你这会宠坏孩子的。”
“他是大明的皇长孙,就该多吃吃苦头,想当年我们那会有多苦。”
朱元璋颇为幽怨地望了望马皇后,摇头道:“昔年间,我领兵反元,常常是刀里来,火里去。”
“那陈友谅何等枭勇?当年鄱阳湖之战,我不也亲自领兵,将其斩杀?”
“那时候我可是冒着箭雨,差点被乱箭射死呢!”
朱元璋忆起往事。
说得唏嘘不已。
马皇后倒也没再反驳,只温情地牵着他的手。
“我大明开国不易,当守好这片国土江山。”
“既防外敌,又防内乱,还要稳住百姓民生,何等容易?”
“雄英,你记住,做我朱家子孙,是要肩负重任的!”
在朱雄英的按摩之下,朱元璋渐渐闭上双目,但他口中仍是念叨不停,提点着朱雄英。
朱雄英再不言语。
只在其身后悉心照料。
站在朱雄英自身立场,朱元璋的多疑、嗜杀,的确有些过分。
但纵观历史。
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有他的成就呢?
漫漫长河中,显有人能真正以布衣身份,一跃成为中原地区的最高统治者。
那秦皇汉武自不必说。
便是唐宋两晋,哪个开国皇帝,不是贵族权臣出身?
即便是同样为人称道的刘邦,那好歹也算是个基层小吏。
可眼前的朱元璋。
那可是真正的一穷二白出身。
这样一位当世伟人,斜靠在榻上,搂着糟糠之妻闭目宁神……
这副画面着实温馨。
朱雄英长叹口气,既已被安排督漕,他定会尽心尽力,将这事做好。
无论是为大明。
为他朱家一族,还是为父王朱标……
抑或势是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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