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之域
第一章 入寺奇遇（旧版）

八月的阳光不太好，焦灼地炙烤着地面，连带着地面上的人都从心底升腾起一股莫名的焦躁，办公室里为数不多的电话停了又响，响了又停，活像几只聒噪的蛤蟆成了精。

白泽拿起其中一个，铃声戛然而止，那头响起声音：“喂，是白泽吗？”

白泽回答了“是”，他已经听出对面那人是他的发小陆审，下意识从兜里掏出手机，果然没电了。

“你怎么不接手机，我在上班，偷溜出来的，我长话短说，我们社要去长白山采访一个人，你不是跟我说最近想跳槽嘛，要是你有空的话，我就跟社长应下这事，咱一起去，到时候我推荐你进我们社，就好说话一点，你看怎么样？”

白泽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早就不想在这个杂志社待下去了，社里的人把所谓的“关注率”放在了不恰当的位置，这不是一个正规的记者该有的态度。

他找了充电线头，给手机接上了电，开机后屏幕上弹出十几个“未接电话”，是女友纪舒叶打来的，不知有什么急事。

他一边拨通电话，一边走到办公室外面的走廊。

“喂？我刚刚太忙了，没注意手机没电，有什么急事吗？”

对面迟疑了几秒，说：“我想，让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哪？”

“寒山寺。”

白泽原本盯着楼下嬉戏打闹的狗的眼神突然滞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问：“你不会真想……”

“没有。”对面立刻打断了他，“我就是想让你陪我去一趟，去一趟我就收心了。”

“去了之后呢，要是人家真说你有佛缘，你还真想出家啊？”

“你到底陪不陪我去，不去拉倒，我找别人。”

“行吧。”白泽听出了嗔怪，知道继续纠缠也是白费功夫，索性直接答应了。

周日清晨，白泽和纪舒叶趁着天还没热，早早出发了，等到太阳全部升起来，大暑的温度又要折磨死人了。

爬山的人还挺多，但都是来游玩的，可白泽没有游玩观赏的心思，昨晚舒叶还打电话来叮嘱他要穿浅色的衣服，不然会对神佛不敬，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突然就对佛学产生了兴趣，最近甚至痴迷起来，这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舒叶，我觉得咱们还是好好谈谈这件事，我原先以为你不过一时兴起，但最近几天，我心里总觉得不太对劲。”疑虑压得越来越重，白泽实在忍不住，他觉得这件事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阿泽，你有听说过一个说法吗，就是人们，大多数人，一旦步入青年，就会产生一些愿望，这个愿望就像是从天而降的一样，无缘无故、毫无迹象地出现，萦绕在你的脑子里挥之不去，但这个想法并不清晰，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要完成什么样的事，久而久之，人们就习惯了，他们适应了这个奇怪的想法，把它和自己看过了志怪杂谈归为一类，他们逐渐分辨不清，这个奇怪的愿望是他们头脑中自发生成的，而不是听来的趣味故事。我把这个愿望叫做，天命。”

“所以呢，你打算为了你的天命出家？”

白泽从没有想过纪舒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在他的印象里，舒叶的确是一个好女孩，她身上有特别的地方吸引他，但她绝不是那种离经叛道的姑娘，并不是说她的想法离经叛道，而是这件事发生在她身上，委实超乎白泽的想象了，这让他感觉是今天才认识了这个相处快一年的女友，又或者今天他也不能真正认识她。

“不一定是出家，这只是一种方式，追求天命的道路有无数条，无论哪一条都可以，最重要的不是过程，而是当下。只不过我现在能够感觉到，佛家可以帮助我。”

纪舒叶看向白泽，白泽从她的眼中读出了那目光的含义，是期待，她期待自己可以理解她，白泽甚至有一种感觉，连舒叶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但她却不得不这样做，因为她被她口中所谓的天命驱使了，那东西就像是一条马鞭，而舒叶感知到了这条马鞭的存在。

或许，舒叶吸引白泽的地方就是她的敏锐，而正是这个特性导致了舒叶现在的状况。

舒叶说：“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出家，你不用担心，我只是知道，如果我应该走这一条路，我在这里将会得到指引，若不是，那我也可以回归原路。”

“我想，如果你非要出家的话，我也不能抱着大腿不让你干呀，我没有这个权利，不过这件事你还要多多考虑你的家人。如果在你心里，天命要比家人重要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白泽和纪舒叶其实都心知肚明，他们的关系是建立在彼此的共同欣赏之上，他们离所谓的“爱情”仍有一段距离，但纪舒叶对家庭有很深的情感，如果她的父母都不能让她有所动摇，那白泽恐怕真的要重新看待她口中的“天命”一说了。

“我不知道，现在的我其实还什么也不知道。”纪舒叶说。

白泽跟着纪舒叶一起求了个签，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寺庙里要干什么，周围的人有些神情悠闲，只把这里当做一个有好风景的去处，有些却表情肃穆，似乎心中果真敬畏神明。

也不知他们敬畏的到底是神明还是心中的欲望。

白泽排着解签的队伍，慢慢悠悠挪到了前面，却见一个身穿黄褂的僧人顶着锃亮的光头挤了过来，他体态臃肿，在人群中十分明显，与那些清瘦的僧人相比，满脸的油光更是晃眼。白泽忍不住腹测此人是不是偷食了荤腥之物，而且不是浅尝，却是大快朵颐。

“施主，莫要胡乱猜想，贫僧不过是心宽体胖罢了。”那僧人说道。

白泽过了几秒才察觉那胖和尚是在和自己说话，不免有些惊讶，且在人群中，觉出些尴尬来。

“去去，这个我来解。”

那胖和尚像赶小狗一样对着原先坐在那边的解签师傅呼来喝去，让他给自己让座，看起来没有一点做和尚的风度。

解签师傅倒也没有什么不快，像是习惯了似的，又像是宠着个孩子一般，听话地让了座，那情景就像是一个老中医宠溺地撒手让自己的孙子玩针灸包。

可被“针灸”的对象是白泽哎！

那师傅退下位来，下一个解签的就轮到他了。

虽然白泽对求签一事没什么所谓，但自己的签被如此玩弄，实在让人有些气愤。

白泽想，索性就丢了签，直接让舒叶先解，说不定这胖和尚吊儿郎当的，给不了舒叶所谓的指示，她也就不会继续“走火入魔”了。

却没想到，还没等白泽有所行动，那胖和尚就从他手里把签抢了去，看也不看，在手里把玩了一番，就丢回到竹筒里。

这一番情状，让白泽气不打一处来，真真是出门没看黄历，他往日里对和尚的好印象，仅凭这胖和尚三两下就被撞个稀烂。

“你不给我解签就不要过来胡闹，哪有你这样的和尚，怎么跟个孩子一样不懂礼貌？”白泽气愤道。

“你这几天是不是要去外地了，还挺远的，东北反向。”和尚问。

“你怎么知道？”

白泽心中的怒火被疑惑取代了，他狐疑地看着胖和尚，心中的滋味十分复杂。

“这趟远行会对你有很大的影响，我得提醒你一下，孩子，你和我有缘，因为你是白家人。但我只能告诉你，未来的任何时刻你都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但我还是不介意你去，有些事情不知道要比知道了好。”

那胖和尚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就摆摆手，起身走了，让原先那个解签的坐回去，好像他是专门为白泽而来的。

那胖和尚走得很快，白泽追了上去，但人潮涌动，他逐渐失去了和尚的踪迹。一回头却见舒叶在身旁。

“你不去解签吗？”

“不去了。”

“为什么，你不是专门来求签的吗？”

“不是，我已经看到了我想看到的，不需要那支签了。话说，你要去哪，我怎么不知道？”

“长白山。是昨天才定下的事，陆审跟我说，让我和他去那边采访一个人，这样好跳槽去他那。”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下山吧，你好准备准备，那里的气候和这里不一样，高山上又冷，多带点御寒的衣服。”

“你怎么知道我要上山去采访，说不定就在山下呢。”

纪舒叶迟疑了一下，说：“我是让你以防万一。”

“好了，走吧，你看我还没想出家呢，让你白担心一场。”舒叶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轻快地说着，便拽着白泽的胳膊往山下走去。

虽然并无异常，可他却觉得舒叶又回到了从前，仿佛这一场寺院之行只是他做的一场梦，而刚才那个胖和尚也只不过是梦中出现的一个怪人。

现在不过午时，上山的人比下山的要多很多，他们逆着人流穿行，仿佛正从一个红尘走向另一个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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