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曙
第十章 拥抱（旧版）

姜姝就这么静静地俯瞰着屋里的每一个人，包括榻上的枯槁女子与美人榻边站着的疏离陌生的孩子们。忽的，就觉得永乐侯夫人这一生，当真是可笑到了极点。旁人也便罢了，就连拼了性命生下的孩子们，见了她也是这般如临大敌的反应。

不得孩子们的喜欢，姜姝心想身为永乐侯夫人的她是知晓的，毕竟仅凭姜姝所见，便知晓她待他们素来严肃。但是姜姝却是怎么也没有料到，孩子们的不喜已经到了害怕的程度。

姜姝替她不值，尽管也明白皆是因果。但是到底姜姝曾在那一具身体之中，知晓身子已是到了强弩之末。一双孩子远在武清念书，这一面怕是最后一面了。顿时便也明白了她的急切，心内忽的一阵翻腾，那是怒火中烧的反应。说不上来这怒火是因为谁，或是因为这兄妹俩的冷淡，或是因为自己无法为她做些什么的无力。

若是可以，姜姝恨不得一把将小兄妹俩直接推到了她的身边，好叫她至少能够安心地走。但是莫说眼下无声无形的状态，便是她的身体，也是连动弹都不能，终是无能为力了。

姜姝只能看着她眼巴巴地看着一双儿女，尽管被孩子们防备的姿态刺痛了，但是不难发现，她的神色依旧是骄傲的。也是，不愧是她悉心教导出来的孩子，纵是惊恐之下，礼节仪态也丝毫不差。饶是念儿害怕，躲在了哥哥的身后，也只是怯怯，不曾大呼小叫，不曾失了贵女姿态。

小小的人儿已是有了大人的模样，只是看着他们礼貌的样子，姜姝看着她眼中的骄傲渐渐变了味道。是在自嘲吧，这么些年来竟是活成了个笑话。别过头去，姜姝再不肯再多看一眼，到底是不忍心的。临了了还要被这么伤一回，甚至都不能将怨气抒发到不知情的孩子们身上，终究他们再懂事儿，也只是孩子。

只是冥冥之中，似有注定，姜姝这一头不忍看，床榻之上的女子目光便直直地看向了姜姝的方向。尽管无声息没动静，但是姜姝却是瞬间为之一震，心头忽的多了些别的感受。随着气血阵阵上涌，姜姝忽然觉得身体都有了力量。这不该是自己会有的感受才对，但是如此疑问也不过一瞬，姜姝便有了答案。

“我是不能了，你替我摸摸善儿念儿吧！”

从明了的那一刻，姜姝心底也响起了一道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那是自己的声音啊！回身看去，果真床上的女子双目如炬地凝视着的方向，是自己这边。姜姝闻言有些为难，毕竟自己眼下不过是身在梦中，又如何触碰得到他们。更何况，自己终究不是她。

“我们的感受，是能够互通的。”

“我后悔了，若是可以，再来一次，我会只想要他们常伴身边，教导他们孝顺之道，我想要告诉他们自己并不可怕，想要告诉他们自己有多爱他们。”

“但是眼下，到底是没有办法了。我大限将至，阿姝，你替我抱抱他们吧！至少让我再感受一次他们的气息，也不枉我让你提前看到的人生。”

在这样的念头之下，姜姝终是做不到无动于衷。那是一个将死之人的请求，那是十年后的自己的遗愿，姜姝到底还是冲着孩子们的方向去了。

尽管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姜姝却也依靠着本能，俯身弯腰，将两个孩子虚虚地拢入怀中。的确没有什么感觉，姜姝这般想着，但是却也还是努力去描摹孩子们的身形，去想象他们会有的温度。

在姜姝努力想象的同时，子依却是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眼看着已经动弹不得的夫人，竟是背靠着软枕坐起了身，这冲击不可谓不大。尽管也未能坚持太久，身体便脱力，又摔回到了床上。但是子依却也是在这时候反应了过来，一个箭步冲到了榻边，将榻上的羸弱女子直接背靠自己怀中以作支撑。

也是随着子依这动静，姜姝这才留意到了这边的情况。随即，体内便多了久违的力量短暂回归，之后便迅速流失的虚弱之感。乏力、困倦，油尽灯枯的感觉已然来临，怕是当真没多少时间了，第一时间浮上心头之念，便是这个了。

姜姝没有经历过死亡，但是现在，本能却在告诉姜姝，永乐侯夫人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尽管方才还怒火中烧，但是此刻，姜姝却是突然开始不在乎了。

“你走吧，接下来的我替你受着！”

“多谢，回去莫要再走了我的老路。”

随即虚无的感觉便消散一空，转而是五内俱焚般的痛楚，噬心入骨。姜姝知晓，这一下她是真的走了。因为再看着兄妹俩，自己压根儿没了许多无法自控的身体反应。只是这痛，未免也太重了些。此时此刻，姜姝尽管看不见榻上人的模样，但是却也可以想见，势必是比方才还要更加苍白的。

但是姜姝只能兀自强忍着，尽管知晓她已离去，到底面前还有两个孩子。纵然姜姝并不十分在意，但是只要想到最后不过是求一个虚幻的拥抱，便也不忍心叫孩子们看到她的死状。有一股在体内乱窜的热血，意欲找个出口。那场面，终究是不适合给人看到的，尤其是孩子，是以，艰难地忍耐的同时，还不忘示意子依送客。

不论如何，至少要忍到他们兄妹俩离去才是。

子依几乎是被迫着起身，走到了孩子们跟前，本就哽咽不能言的人，眼下更是带着哭腔：“四公子，六姑娘，您们先回去吧！夫人已经是不能说话了。”

闻言的当下，孩子们愣了，但也只是一瞬，随即沉稳恭肃的声音响起：“母亲好好养着，我便带着妹妹先退下了。”直到听到了莺歌极力相邀的雀跃，姜姝确定孩子们已经是出了门去，双瞳都憋得血红了再忍不住，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子悠匆匆回来时，便只见子依惊慌的抽泣，与气若游丝的榻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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