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宅旧梦
第二十四章 母亲（旧版）

母亲。

洋子咀嚼着这个字眼，心中忍不住自嘲。

因为，这两个字于她，是那般陌生啊。

母亲于她是什么呢？

是以前不停地嘲讽。在她死活坚持上学时，这种嘲讽就铺天盖地地向她袭击而来，将她淹没。

那时候，母亲都帮她找好对象了。可她，死活坚持着要去上学，还要考大学。

母亲和弟弟，妹妹一起，对她的远大理想放肆地嘲笑，好像她说了一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一样。

后来，发现无论他们如何嘲笑，洋子都只管傻傻地去上学后，她们开始跟她开诚布公：

考大学可以，但是，别想从家里拿一点学费，家里没钱供你读书。

洋子无奈，只得贷款上大学，整个大学期间也是过的贫穷。但是她欢喜，因为内心里隐隐觉得终于逃出了生天。

但是，整整四年的大学生活，洋子始终承受着母亲的阴冷和责骂。尤其在每每伸手要生活费时。

只要一想到母亲，她心中就像是捂着一块冰一样，忍不住浑身发冷。

她本来想着，等多赚一些钱的，再去看她。

为此，除了上次，她上了大学后就几乎再未回家了，也就再未见过母亲。因为她知道，一无所有地回家，来到母亲面前，她会受到一种怎样的嘲笑。

可现在，她忍不住自己对自己嘲笑。

一路都在狂风暴雨着呢，她想，难道还怕再来一阵狂风吗？

她心里杂七杂八地想着，惨然而笑，忍不住低喊：“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猛然发现，车里的目光都投向她。原来，她正坐在公交车上。

车子在一个工业园停下。她下了车，根据从一个堂姐那里得来的地址，她找到母亲工作的地方。

跟父亲离婚后，母亲就跟一个小作坊的老板生活在了一起。

她见过那个小老板，以前做过官，满脸满眼的精明，距离她很远。

那个老板，眼睛里也是从来都对她视而不见。

但是，洋子的弟弟妹妹，都认那个小老板为干爹。

洋子循着被告知的地址，找到了那个作坊。

看起来很大，作坊没有名字。

她像是来到了一个无名之地，像是不存在的一个地方。

她径直摸了进去，都没有人看大门。

她摸进一个房间里，瞬间，嗅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

一种湿漉漉的冰冷气息。

她熟悉这种潮湿，像是一种不见天日的阴暗，就像母亲的人生一样，活在父亲的重男轻女的思想里，有一种被虐待的凌乱屈辱和悲苦感，就在这种阴暗潮湿里弥漫。

记得以前，母亲一提到父亲，满脸的冰霜，要么化成水，是眼泪；要么化成怨愤，是责骂。

她们离婚这么多年了，可这种阴暗潮湿，依然未能尽数散去。

但是，房间虽然不大，却比以前精致了很多。

洋子记得以前她们那个逼仄的家，是一个店铺隔出来的一小间。一家几口被塞在里面，像是挤爆了的公交车，连呼吸都互相碍事。

那个逼仄的狭窄小间里，天天辱骂吵架不断。洋子是能逃离就拼命逃离，尽量回奶奶家住，她害怕那里面的压抑。

现在，洋子打量着这个房间，它变得宽敞。

洋子正打量了，母亲跟妹妹就进门了。

母亲看见了洋子，眼中的鄙夷一闪而过，问：

“咦，你怎么来了？”

洋子一路上鼓荡起来的勇敢，在母亲轻描淡写的一句问话中，化于无形。

不由地嗫喏着：

“来看看你。”

母亲立即将话紧跟上了：

“我有什么好看的？不就一直这样啊？你到底回来有什么事？”

洋子忍不住落泪，不知哪里鼓起来的勇气，反问：

“没事我就不能回来吗？这不是我的家乡吗？你不是我妈吗？”

母亲语气放轻了，里面藏着转圜的意图：

“我这样的妈还不如没有。你不都是只去你奶奶那里吗？”

洋子说：

“这次找你有事。我想知道，我是不是父亲亲生的？”

母亲不耐烦地发火：

“你别在我面前胡沁，你跟你爸之间有什么官司，是你们的事，别来烦我。”

洋子不死心，继续追问：

“我就是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亲生的？我有这个权利。”

母亲彻底发火：

“你有什么权利啊？父母把你养大了，你有权利反过来将父母当犯人审问吗？你觉得你是谁啊？没事赶紧给我滚蛋。”

这时候，那个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妹妹，开始说话了。她只在刚进门时，看见洋子，应付地叫了一声姐，然后就悄无声息地坐在旁边看热闹。

她跟洋子之间，没有一丝感情。如果说存在什么情感的话，也只有一点，就是对洋子上大学，而她未能上心里发酸。

可她当年，只顾自己玩，学习一塌糊涂，母亲打着她，她都死活不去上学。

这时，眼看着母亲对洋子下逐客令了，她觉得轮到她也发发威风了，就不由地插话道：

“是啊，你这是干啥那？刚上门就像审犯人一样审问个没完？哪有你这样的子女。”

洋子对这个妹妹心中气恼，但是懒得去接话，跟她计较。只忍不住哭，问母亲：

“你们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有什么权利这样呢？想要就要，想扔就扔！”

那个妹妹看没人反驳她，越发觉得自己说的有理，这时，更加放肆：

“姐，父亲的话你也信，算是够傻。你也不要一味地指责父亲母亲。你试问，自己又做了啥了？母亲年级也大了，听说你都给父亲买了房子了，是不是我们姐几个也该掂量着给母亲买个房子，让她有个去处。好给她养老呢？”

洋子被妹妹这番话惊的猛然间停住了眼泪。这是她跟母亲每每四五年后再次见面，连寒暄都没了。刚开口，就是要房子。

洋子还是不接妹妹的话，问母亲：

“你需要房子吗？”

母亲打量着洋子眼中的冰冷，正色道：

“我不要房子，我怎么着也就过了。不过，你们姐妹俩倒是可以掂量着，为你弟弟买个房子，否则他娶媳妇也费劲，遥遥无期。”

洋子一下子冷静下来了，淡淡地扔下了一句：“我知道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知道，这个地方，她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而她的生命，只剩下奶奶一处归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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