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源—珏起
第一章 末路氐王（旧版）
从本章开始听公元三百八十五年孟夏，大秦建元二十一年辛丑。
长安古道连绵不绝的群山之间，一彪人马行色匆匆。
为首的男子蓬头垢面，形容憔悴。
青色的斗篷下，一双圆睁的怒目写满了悲愤。
男子叫作苻坚。
就在三天前，他还是那个胸怀天下，众横捭阖的雄主。
不料今日，竟被那乳臭未干的凤凰小儿逼到弃城出走的境地。
即使贵为帝王，他也一向待人宽厚、处事温和。灭燕之后，甚至赦免了慕容冲和清河公主姐弟，并双双纳入后宫，恩宠备至。
今日祸起萧墙，方知自己宽柔有余，省查不足，以致酿成灭国之祸。
思前想后，不免百感交集，仰天长叹道：
“悔不听景略之言，才有今日之败呀！”
王景略，正是大秦丞相、辅国将军王猛。毕生追随苻坚一十八年。在任期间，劝课农桑、励精图治。使得五胡乱华以来的北方大地，竟慢慢呈现出了小康景象。可惜天不假寿，一代名臣王猛，年五十而殁。临终时，他遗言苻坚道：
“南国虽然偏安一隅，却是华夏正统。内部团结、周边和睦。我死之后，希望陛下不要去攻伐晋国。我们真正的敌人是慕容鲜卑和羌人，陛下应以社稷为重，逐渐将这些势力从朝中清除出去才是啊。”
王猛死后，苻坚终究没有采纳他的意见，而是倾全国之力御驾亲征，急欲一统江南，建千古伟业。不料兵败淝水，国力骤衰，数十年方才统一的北方，寇乱随之四起。先是慕容垂降而复叛，建立后燕，继而一介鸾宠慕容冲又建立西燕，更可恨的是，那羌酋姚苌与慕容氏暗相勾结，也来火中取栗，全不顾苻坚当年的知遇之恩。
此时的渭河南岸，昔日故都已狼烟四起，长安城中生灵涂炭。
正思忖间，忽听得前方号炮声起，一队伏兵阻住去路，为首的正是那羌酋姚景茂。
苻坚不免暗暗叫苦道：
“前日与慕容冲一战，我已身负三处箭伤，今日又狂奔百里，早已不堪再战。这羌酋虽无大志，却骁勇异常，看来今日只能智取，不可强攻呀！”
想到此，便一抖缰绳，趋前两步，剑指姚苌道：
“贼子！孤一向待你族人不薄，尔等不念旧情也罢，安敢趁人之危，行此谋逆之事！”
这姚苌本来也算关陇地区的一代枭雄，其兄姚襄在与苻坚的争霸之中战死之后，他便统领羌族部众归顺大秦，历任陇东、汲郡、河东、武都、武威和扶风太守，兼宁、幽、兖三州刺史。苻坚更是不计前嫌，敕封益都侯，都梁、益二州诸军事。甚至将自己称帝之前的尊号龙骧将军一职，授予姚苌。在那个年代，这就等同于皇帝将自己的幸运符赠与了外人，足见其对姚苌的喜爱。
此时被苻坚责问，也不免怀惭，便拨马躲回阵中去了。
苻坚见贼酋稍退，回头问道：“此地是何处？”
“禀父王，此地名叫五将山。”
答话者是苻坚最小的儿子中山公苻诜。
这一路，他虽然满身创痕，脸上却没有半点惧色，一直保护着随行鸾驾。其中包括苻坚的两个女儿苻宝、苻锦，以及张夫人等一众家眷。
苻坚闻言，心中暗忖道：
“羌酋生性暴戾，我死则死，这一众人等免不了要遭受贼人凌辱。罢了罢了，尔等不妨先与祖宗团聚去吧。“
想到此，也不犹豫，只手起剑落，苻宝、苻锦已是身首异处。
苻诜见此情形，已然明白了苻坚的意图，随即翻身下马，面向苻坚叩拜道：
“父王珍重，孩儿先去泉台一步，纵为厉鬼，也唯父王马首是瞻。”话毕也挥剑自刎。
须臾间，哭喊声不绝于耳，随行人等陆续殉死，横七竖八的尸体转眼便躺倒了一片。
这一幕，令姚苌等人大为惊惧。
毕竟，他也曾身为大秦高级将领，被苻坚委以重任。素知氐人天命不凡。如今天现异象，难道苻坚真的有神灵庇佑不成。不由得翻身下马，跪地下拜道：
“大王，在下非是要弑君夺位。只是自淝水一败，白虏慕容垂、慕容冲先后叛逆，各据一方，我大秦气数将尽，人心惟危。事已至此，大王何不效仿唐虞故事，将神器付与在下，由我羌人匡扶社稷？我必将保全大王家小，未来荣华共享……”
“住口！“不待姚苌说完，苻坚怒喝道：
“贼子，你也配觊觎国祚，居然向你的君主索要神器。天下正朔，如今也只有南国配享，传国玉玺我早已送到晋国去了。至于神木，那是我氐人无尚至宝，已历万世。老氐若灭，神木宁为玉碎，你永远也休想得到它了。“
说罢，苻坚双手持剑，仰天长啸：
“我氐人自都广之野起肇，执建木以控三界，历三皇五帝而不衰，经秦皇汉武而未灭，何等尊荣。今眼见就要六合一统，却功亏一篑，此我之过也。我死则死，实不忍天地由此复崩，苍生又将罹难，坚愧对列祖列宗啊！”
言毕，剑光一闪，一代氐王含恨而薨。
苻坚既死，身体轰然倒地，激起一阵尘沙。
俄而平地一阵旋风，那沙尘裹挟着一股戾气，竟越来越大。一瞬间黑雾弥漫，遮天蔽日，渭水为之倒流。
姚苌本来心虚，哪见过如此阵势，只道是自己此番逼死君王，招来了天罚，连忙跪地祷告：
“大王勿怪，大王勿怪。毁社稷者实为白虏慕容氏，臣等万万不敢为此。今大王仙去，我等自当善待族人，谥大王为壮烈天王，随军供奉天王灵位，昼夜祈祷，必使大王香火不绝，望陛下勿追计臣之过也！“
说话间，姚苌磕头如捣蒜，将弑君之罪全部推到了死去多年的哥哥姚襄和那血洗秦都的慕容冲姐弟头上。
苻坚虽已自刎，魂魄却因极度的怨恨并未泯灭。
翻卷的沙尘中，一缕孤魂呜呜有声，东突西撞，三秦大地，笼罩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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