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25进入医院（旧版）

“严格按照培训过的步骤，不要图省事。”进入病房前，唐晓婷的耳边照例响起赵雪萍的念叨声。母亲不在身边，这位护士长接过唐晓婷母亲的接力棒。以前她有点反感母亲的唠叨，现在却对这个声音怀有一份感恩，因为这证明旁边有人牵挂你。

白色的防护服，是这些最美逆行者与病毒作战时的铠甲。穿脱防护服有很多道程序，有比较严苛繁琐的手续，耗时需要将近半小时。防护服属于一次性用品，从病房里出来，就要更换身上这套防护服。由于国内很多医疗器材企业尚未复工，防护服等医疗物资非常紧缺。为了节省数量有限的防护服，唐晓婷和同事们每天基本很少吃东西。医护人员分为三班，每一班工作时间长达八小时。这样的时长在普通病房中不算什么，但是防护服密不透风，只要干一会儿活，汗水就会浸湿最里面的衣服，再用体温烘干，那种感觉黏糊糊的，又闷又憋。长时间穿着密不透风的防护服，处于缺氧状态，她甚至感觉心脏部位疼痛。

还有护目镜一戴，一说话，雾气便蒙上镜片，谁也看不出谁是谁。脱下护目镜，会在鼻梁、面部留下明显的压痕。穿上整套防护装备，手指的灵活度受到影响，扎针等基本操作变得很困难；至于和患者的交流，也因为防护服变得很困难，为了让患者听清话语，她只能声嘶力竭地喊叫，一天下来嗓子冒火发疼。

为了起到辨识作用，同事们互相在防护服上写下姓名。除了名字，唐晓婷的防护服上出现一个带着斗笠、背后背着宝剑的女侠形象。她把自己想象成降妖伏魔的女侠，驱散病魔、拯救苍生。情节听上去有些俗套，也能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给自己一点鼓励和安慰。

回到休息的房间，唐晓婷感觉到下腹部隐隐作痛。整整一个晚上，她上了十多次，拉到后面只剩下水。这是水土不服的典型症状，因为她不太适应武汉偏辣的饮食习惯。取出行李箱中的止泻药，拉稀的情况稍微缓解一些。第二天上班前，赵雪萍见她脸色不太好，问她是不是休息不太好。唐晓婷起初不愿意说出真相，后来禁不住这个“妈”的软磨硬泡，只好道出原委。这天上的是早班，中午的饭菜明显不像刚来时那么辣。一定是她关照了医院食堂，唐晓婷感激地望了望那个防护服上写着“赵雪萍”的“大白”。

度过这些难关，唐晓婷还要面对更多考验。和这些重症患者打交道，尽管隔着防护服，但是通过眼神，能清晰感受到他们对于生的渴望。

对于这座被病毒笼罩的城市，活着，一个听上去有些沉重的字眼。

人就是这样，对已经拥有的东西会觉得习以为常，不懂得去珍惜。但是当你即将失去，看待已经拥有的，比如生命，就会有完全不同的态度和想法。

我们总以为死亡很远，远得也许一辈子都无法触及。这场疫情，生生地把人们与死亡的距离拉近。活着，成为包括患者乃至所有人心底深处最强大的诉求。

没有比活着更好的事，也没有比活着更难的事！生不可选，死不该选，惟有硬着头皮活着！只要活着，就什么都有了，什么是幸福，什么是苦难，真的都不那么重要了。面对“活着”这个最光荣的使命和最宝贵的权利，还能抱怨什么？因为那些不幸，更从另一个侧面衬托出我们所拥有的是多么的珍贵而奢侈。

这些最接近死亡的重症患者，对“生与死”这个宏大的哲学命题，有着比常人更深刻的认识。现实生活的无情与残忍，远比想象的要宽广；而活着，纵使要在肩膀上担负更多生命无法承受之重，依然要咬紧牙关默默忍受。这就是生命的力量，它超越了每一个肉体的渺小。活着是人类的本能，人活着不为什么，只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世间无所谓幸福与不幸，只有一种境况与另一种境况的相比较，仅此而已。只有经受极度不幸的人才能感受到极度的幸福；渴求过死亡的人，才能领悟到活在世上有多美好。就像一战结束时，那些原本拼得你死我活的士兵，居然拥抱在一起、包就延缓。没有经历过死亡的洗礼和死里逃生的人，不能理解那一刻的心情。同样被病毒折磨得奄奄一息、也许下一秒就会踏进死亡的地界，他们对于生的执念更加强烈。

对这些患者来说，能住进重症病房，无形中增添了一份生的希望。疫情爆发后，病例数急剧增加，重症病房的床位根本无法满足。很多定点医院尽力扩张重症床位，数量增长了好几倍。即便绝对数量不断增加，依然处于供过于求的状态。因为有另一个因素制约患者能住进重症病房，这就是重症病房的周转率。危重病人的治疗时间在一个月左右，床位周转很慢。治疗重症患者的时间比较长，通常症状稳定可以转到普通病房，平均需要4周时间。

这个病房由外科楼的普通病房临时改建而成，说是重症病房，其实只多了医用氧气机和监护仪。按照医生们的经验，里面的病人应该全部住到ICU去。很多重症病人只能在外面排队等待，住进来时情况已经非常危重。这相当于一个溺水者用力扑腾，等到被人发现，已经耗尽全部力气，此时救援可能已经迟了。唐晓婷所在病房，最多一天一口气收治了40名转院患者，很多人送来时接近快休克状态。

送来的病人如此危重，死亡自然无可避免。

唐晓婷不怕劳累、辛苦，在这个隔离重症病房，她要做的远远超过一个护士的职责。由于新冠肺炎的传染性，病房内没有家属陪伴、没有护工，照料患者吃喝拉撒的重担也压在他身上。她给行动不便的老年患者翻身、擦拭身体、清理排泄物。有个80多岁的老头，肛门被粪便堵住，她就用手去抠。

只要能把患者从死亡线拉回来，任何苦和累她都愿意忍受。可是现实如此残酷，唐晓婷护理的第一批危重症病人死亡率极高，连续好几天都有死亡病例。眼瞅着鲜活的生命在眼前变成一具尸体，锋利的钢针反复刺穿唐晓婷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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