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23检测（旧版）

等待多时的核酸检测报告出炉，两颗脑袋急忙凑过去。

“阴性”，那颗揪着的心暂时落下。不过结合唐宇峰的症状，也不能完全排除可能性。“假阴性”的情况是存在的，有位患者检测到第五次才呈现出阳性，可见这个病毒很会与人类打游击战。造成这种现象，一方面是检测试剂盒存在诊断率误差，另一方面是采集部位不同会影响结果。病毒可能大量存在于下呼吸道，可能上呼吸道病毒量不够，导致试剂盒无法检测到。受制于有限的床位，严重的病人留院查看，病情稍轻的开药回家治疗。医生给唐宇峰开了一些抗病毒的药物，叮嘱他回家自我隔离、服药的注意事项。三天后再到医院再进行一次核酸检测。

从医院出来，无意间路过华南海鲜市场。往日这里顾客人流如织，此时商铺卷帘门紧锁，只有一辆警车停在店门紧闭的商业街旁。偶尔有人蹬着自行车匆匆经过，骑车人戴着口罩看不清表情。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旋到半空转了很大一圈才落回到地面上。过年的红灯笼还挂在树上，早已丧失了鲜艳的色彩，只剩下一具“骷髅”。

网友们纷纷对这个市场的终极命运给出判决。有人建议这个市场定向爆破，永远从地图上消失；有人提议原址改建成一个纪念馆，悼念在这场灾难中死去的灵魂，记录白衣天使奋战的场景。相比这两条建议，其他言论显得有些非理性，无外乎对这个市场及其老板的咒骂。

这些已经不再重要，关键是如何尽快将病毒赶出这座城市。至于未来，只有等到疫情结束再进行反思总结。

进门换鞋时，唐宇峰瞥见张博凡妻子刀片般的眼神，直插他的心窝，随后她又给张博凡“补了一刀”。张博凡不理会横眉冷对的妻子，搀扶着唐宇峰缓慢走入那间属于儿子的卧室，一点点把他放到床上。张博凡的儿子出国后，这间墙上贴满篮球明星的卧室就一直闲置。儿子本来订了年三十的机票，不想遭遇武汉封城，这个漂泊在外的孩子无法“归巢”。一个被困在武汉的外乡人，一个流浪在外的武汉人，任何人在命运之手的摆弄下如同蝼蚁般软弱无力。

一大块黑色幕布在眼前合上。

“原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你怎么又把他领回来了？”

“我怎么了？他是我好哥们，救过我命的好哥们。”

“他救过你命？发生在很久以前吧。”

“就是再久，这份恩情我也不会忘记。”

“即便他对你有救命之恩，这些年你通过种种方式报答过他。这个恩情，不该成为绑架你不断付出的包袱。你不欠他什么！根本不欠！”

他用初次见到她的眼神打量她，这个女人在他眼中如此生疏。她这么多年被包裹在爱的气团中，不该孵化出这颗冷血无情的心灵。

她继续轰出不满的子弹：“这个病传染性很强，专家们在多个场合反复提醒过大家。你把他带到家中，等于在身边埋了一颗毒药炸弹。他得了这个病，为什么还要拉上你我两个人？你说说，他凭什么？就凭当初救过你？那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是个人都可以做到。”

“我没想到，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他连连叹息。

她用手指着他的鼻子：“我还是我，你到不是你了。别人是想方设法让家人远离病毒，你倒让他主动送毒上门。真是一对好兄弟啊，连病毒都要共享。”

“不会的，只要严格做好防护措施，与他保持一定的物理距离，定期对家中的物品进行消杀，风险会大大降低。”

“你都说风险只是大大降低，也不敢保证百分之百。病毒无孔不入，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你就有点爱心好吗？他现在有家难回，身体情况不好，我把他扔在外面不管，不是让他去死吗？”

“你当初就不该把他接过来住。不是你强留他，他早就回到自己家里，后面也没有这么多麻烦。还有他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女人一脸鄙夷地侧过头。

“和我有关系。”男人几乎气急败坏地跺脚。

她气得鼻子都有点歪了：“好啊！你敢对我凶了。这么多年来，我隐约感觉你对我好，背后总有原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爱我？得了吧，这个理由根本站不住脚。我听过一个专家说，一段感情的保鲜期大概在三到五年。过了保鲜期，再甜蜜的感情也会降温。这也不足为奇，是个人都会审美疲劳，天天看着这个人，总会腻烦的时刻。你是例外，这让我很不踏实。最近有人提醒过我，男人对你好不一定是爱你，而是做了对不起你的行为。”

这番言论让他勃然变色，顺手一挥手，打到电视机柜上的陶瓷花瓶。花瓶应声而倒，滚了几下摔到地板上，碎成了几块。他依旧不解气，又在残留光泽的鲜花上狠狠踩了几脚。

“哈哈，被我戳到痛处。我就清楚你对我的好是装出来的。”她笑得非常瘆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五官被笑容扭曲、错位，如同遭受重大刺激的精神病人。

他停止蹂躏那些可怜的鲜花，步步朝她逼近，眼眸中满是狰狞，仿佛急于生吞这个女人。

“你想怎么样？”女人意识到男人意图对自己不利。

男人举起了那双粗壮的手。

“我走！”唐宇峰在虚掩的门口观察事态发展，眼看到了失控边缘。这场争吵因他而起，他不能袖手旁观。

那双手落下来，女人吓得不敢出声。唐宇峰推门而入，女人喉咙里发出破锣般的声响：“你别过来，往后退。”只得停住，他对夫妇二人说：“这些天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我早就该搬出去住。她说得对，我一个高度疑似的病人，的确不适合留在你们身边。兄弟，你不用再为我操心，更不必挂念多年前的往事。这几十年风风雨雨走过来，什么坎跨不过去。就是这次我真死了，也不能连累你们。”

“不行！你身体这么虚弱，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我死不了。不能在因为我，让你们的关系进一步恶化。”

张博凡想过去拽唐宇峰，他的妻子在背后尖利地叫到：“你要是不让他走，那我走。”

唐宇峰推门而出，却听到身后一阵杀猪般的惨叫。门被关上了，唐宇峰被堵在门外，只有可怕的叫声透过门缝传出来。他拼命在外砸门，里面吵闹了一阵，渐渐还原到静谧状态，似乎刚才只是唐宇峰的幻听。

这个屋子开始急速旋转，不，是整个空间都在旋转，转得他五脏六腑都要挪位。强烈的恶心感，他一阵干呕，吐出的不是胃中尚未消化的食物，而是一团红彤彤的、还在跳动的肉团子。

身体就此倒下去。

意识残留的最后时刻，一张让唐宇峰魂牵梦绕的脸庞浮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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